这时候,谭铜也正在吃着瘪呢。
当杨守心远远瞥见有人正在追缉关欢的时候,他就准备出手帮忙了。当他发现居然是谭铜和他的手下在做这事,那理由就越发充分了。谭铜带着莲福生、莲福居从他所在的那个酒楼前面经过的时候,他随手将一盘子的滚汤拍了下去。
谭铜反应迅捷,当即勒马,抬头一看是杨守心,心下却是一紧。那天在鼎福楼里,他想要寻衅,但杨守心几乎在他出手的瞬间就后发先至,锁住了他的肘关节。光是凭着手掌手指的力量,杨守心就可以捏碎他的肘关节。毕竟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看不顺眼,杨守心自然不会对这个嚣张跋扈的谭铜下狠手,但两人的这番简短至极的交锋,却让谭铜心惊不已。此刻再看到杨守心居高临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谭铜心里的恨意一下子就升腾了起来。
“又是你!”谭铜低吼道。
“是啊。之前还不认得你,后来问了问,原来街坊四邻都很在意你谭将军,小侯爷的威名呢。”杨守心律己甚严,也将自己的风格延续到了统带的军队里,对于欺压百姓之类的行为十分痛恨。虽然知道在燕虞城,自己管不着这些,但自然也不会给谭铜什么面子。街坊四邻什么的,和谭铜这种职位可能还不算很高,但却已经处在极为关键的军职上的将军几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威名之类,或许会偶有提起,但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谭铜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燕虞城里的百姓所喜欢的人,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不敢抓你么?”
“你以为你能抓得住我?还是抓住了真的敢关我?”杨守心讥诮地说。既然已经和檀家的人朝过了面,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现在撂下狠话,虽然其实是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却足以让不明情况的谭铜生出几分忌惮。
莲福居哼了一声,抽身而起,踏在酒楼门口停着的马车就想朝着上面攻去。杨守心神色不变,随手从桌上拈起一个空了的小碟掷出。小碟精准无比地落在马车顶上,就在莲福居踏足的那个微妙的点上。莲福居一惊之下没有反应过来,踩在了碟子背面。再要借力向上那是休要提起,莲福居脚底打滑,直接摔在了马车上,将不甚坚固的马车压垮了。
车夫惊惶地从酒楼里冲出来,看到是谭铜等一行,脸色就跟吃了大便似的,立刻转身又走回了酒楼里,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果然是好功夫啊。”谭铜没在意莲福居和莲福生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淡淡地说。他心下的惊惧又岂能下于身边这两位武者呢?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杨守心,那种举头投足间就把握住攻杀转换的瞬间的能力,远不是他现在能达到的。可看到杨守心此刻举重若轻,对时间、空间和速度的感觉居然有着如此精妙的把握,出手又是如此闲适轻逸,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考量和这家伙的关系了。这样水准的高手,又显然是有着不凡的来头,和他作对做什么呢?是还嫌自己麻烦不够多不够大么?
杨守心居高临下地看着谭铜,说:“一般了,撵两只狗又不难。”
纵然被叫做“狗”,此刻莲福居和莲福生也不敢造次了,虽然心中羞愤恼怒,但他们看到谭铜拉着缰绳的手微微摆了摆,那是明确告诉他们:别闹了。平时,他们或许可以不太在意谭铜的建议之类,可现在,眼前这个家伙分明是个来头不小的好手,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种层级的斗争可不是好勇斗狠能解决问题的,莲福生和莲福居不得不仰赖谭铜的决定。两人讪讪而退,莲福居重新爬上了马背,这就准备策马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候,斜刺里又一拨人马冲了出来。王振诚带着四五个铁羽卫的士兵来到了谭铜面前。
王振诚十分恼火,用手里的马鞭指着谭铜,斥道:“谭铜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敢把我的人丛瞭望哨上驱赶下来?还敢伤我的人?”
谭铜一听,哼了一声,说:“我要追缉逃犯,你管得着么?”
“你镇东侯府什么时候有追缉逃犯的权力?你以为自己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吗?这燕虞城可不是你们谭家的!”王振诚声色俱厉。在城内几个制高点、瞭望哨上的,可都是他手下的人。虽说主要的任务是监视城内火头,但满天灯火这种美景当前,借着随便什么理由,那些个眼力非常棒的小伙子们总也要看看这一年一度的盛景。飞得最高的那盏灯被射落,这又怎么能瞒得过所有人。谭铜大概是完全不在意这样的事情的,可王振诚,他却绝不会如此。
“怎么?王少将军要碍我的事吗?”谭铜冷笑道:“别学假惺惺那套。都是军人,玩什么载舟覆舟的把戏?这些可轮不到咱们这些丘八管。”
“你!……”王振诚语塞。他气得发抖:“我不管,自然有人来管。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如实启奏,你就等着吧。”
“少将军,甲三那边……”一个铁羽卫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道。
王振诚哼了一声,说:“谭铜,你就等着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小侯爷了,滚你妈的蛋。”
说完,他就打着马,带着军士们急匆匆地离开了。他这也是气愤至极了,不然,以他的修养,平素亲和温厚的态度,断不至于口出粗言。不过,这次实在是气得狠了。王家家教甚严,欺负寻常百姓绝对是大忌,连带着手下军官士卒都深受影响,在这一点上持身甚正。说不上嫉恶如仇,但这种事情犯到他们手里的话,也绝不会轻饶。王振诚的父亲王怀之所以被任命为铁羽卫的统领,这种品性有着很大的原因。铁羽卫不出动则已,一出动必然是最复杂艰险的局面,必须是为全军做先导。王怀统领下的铁羽卫,战力强悍,而且,还不会因为搅乱地方而给之后的大军行进带来更多的敌人。
在这样的熏陶下,王振诚对谭铜射落小孩放出的,用于祈愿的孔明灯的行为尤为痛恨。他长大了,大概不会再相信天上的神仙会满足自己的任何愿望,可是,他也是当年站在河边,轻轻捧着灯的孩子,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期待。他同样明白,当这样的愿望被射落,会让孩子的心里有怎样的想法和阴影。
至于驱赶自己的手下这种事情,王振诚反而不会太放在心上。燕虞城周围大大小小的军队多了,各营之间的竞争都很剧烈。下属受了委屈自然要到长官面前说,可要想不受委屈,在那时那地就要手底下够硬够狠,让对方抢不去那些制高点。
看着王振诚离去,谭铜心下松了口气,今天实在是不宜再把事情闹大了。他虽然嚣张,却知道分寸,让人讨厌自己就可以了,却没有必要真的搞出大乱子来。现在的情况,那真是要变成大乱子的节奏啊。
“走!赶紧抓住人回去,别让太多人看了笑话了。”谭铜扫了一眼正在楼上笑着打量着这边的杨守心,打着马走了。
莲福生和莲福居两人脸色越发难看。谭铜最后这句话,不管有意无意,总是打了他们的脸。本来嘛,照着小姐的意思,他们两个出马,抓两个孩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小会功夫就能解决的事情?可现在,却变成了讲附近几个街坊都卷进去的大事情了。说他们无能,那是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那两个小子,这次一定要你们好看!不知不觉之间,这两人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无论他们的决心为何,反正关欢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妙。左突右冲,一次次地回避了冲突之后,他终于开始气喘吁吁了起来。追击、围堵他的那些士兵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们高声呼喝着,将闲人驱赶走,将周围的街道和小巷一条条监视起来,他能够腾挪的地方越来越少了。要是真的到了绝境,佟叔并不会一下子就出现的……想到此节,关欢再不敢犹豫下去了。他一边跑着一边取出了怀里的那个小包,手腕一翻就取出了裹在中间的东西:一枚银哨。
他甚至没有余暇去将包裹银哨的那块绸布捡起来,任凭一阵清风挟裹着绸布在地上滚滚而去。
银哨很漂亮。竹节外形的银哨稍有些黯淡,毕竟好多年没有使用,也没有擦拭了。银哨尾部,用来系带子的扣环,甚至有些锈蚀的痕迹。握着银哨,关欢似乎能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通透了全身。自己,以前应该是把玩过这个漂亮的小东西的吧?什么时候呢?
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好时机。关欢将银哨伸进嘴里,使尽了全身力气,用力一吹……
嘀——
声音并没有关欢预料的那样大,哪怕窝在他背上的涟儿都没觉得哨声很吵。哨声清脆明亮,仿佛掠过晴空的燕子似的,而这哨声,却又像是投入平滑如镜的一池春水的小石子,荡开一层层的涟漪,朝着四面八方推开环绕在关欢身周的尘埃,投向不可名状的远方。
無錯書吧指挥着士兵在进行包围的一位三十岁刚出头的老军士愣住了,他站定了脚步……
为什么,这哨声居然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