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铜大为惊讶,可还是不动声色地问:“听说陈阁部的二夫人一直也来这边?”

“咦?小侯爷知道罗夫人?”关欢将手里的头盔和马鞭笼在身侧,回答道:“倒是经常来,不过那是鄙家东主招待的客人。我可不怎么管。夫人们的生意,还是鄙家东主和楼里那些女侍来打理比较好。”

“哎呀,罗夫人当年也算得上是坊间著名人物了,怎么会没听过。陈阁部纳妾的时候,还是我去送的礼呢。”谭铜收起了动手的心思,看着手下人分散开来,朝着后院角落的那个小院落围去,眼前这个关欢居然没有任何紧张,他也不由得有些奇怪:难道对方知道自己要来,已经提前布置了?

“能跟着陈阁部这样的至情至性的人物,罗夫人可算得上是得了好结果了。”议论这些人物,并不是关欢乐于做的事情,可眼下也只好随口敷衍着。

“可惜了薛礼勇那家伙,要是早几年能出头,现在怕不也是不大不小,前途似锦的官员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的美娇娘旁落啊。”谭铜啧啧赞叹。

“小侯爷,这话也就您敢说。薛先生虽然还没定下职司,不过眼看着也是要得大用的人物。对我们鼎福楼,也已经是足够大的人物了。”关欢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讨饶道。

“哈哈,关管事您这可就太谦虚了。”谭铜正色道:“这薛礼勇,也经常到你们楼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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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在呢。”关欢笑着说:“鼎福楼没别的本事,一盘盘的吃食勾得大家一再前来,那是再擅长不过了。”

“哦?薛礼勇在你们这里?”谭铜看到关欢似乎毫无阻滞地提到薛礼勇,眼神锐利了起来。他确信今天已经抓不到什么把柄了,那么,或者应该想办法把事情闹到另一个地步?

“是啊。薛先生对各种人物都很感兴趣,最近楼里来了一伙西边的客商,薛先生找了那家主人在聊天呢。说是要问问当地的风土。薛先生认真治学,我们可是很佩服的。”关欢道:“我给小侯爷找个包间,您切宽坐,我这就去知会一下薛先生。想来薛先生也很乐意去给小侯爷问个安。”

“哎呀,这怎么可以。”谭铜脸上的微笑掩盖住了他的满腔失望。不能捉奸在床,今天这就白来了。而且,经过今天这么一番折腾,至少这事情上,以后再不会有任何机会。“在哪个包间?我自己去就行了。”

“就在楼上。”关欢微微欠身,说:“小侯爷您自便,我先去将您的头盔和马鞭放好,然后赶紧去给您和军爷们准备吃食。”

“行啊。”谭铜挥了挥手。关欢从他身边退开的时候,他感觉心中一松。天晓得为什么这个家伙会给他那么大的压力。

关欢也松了口气。他将谭铜的头盔和马鞭送到了帐台后面的储物间。里面一个个格子分开,都是客人们寄存着的东西。然后,他就在储物间的门口站定了。现在没必要做什么了。

在谭铜上到二楼之前,就有军士蹭蹭地跑来,在楼梯转角处和谭铜说了些什么。之后,谭铜的脚步就重了几分。想必,这是军士们发现陈家二夫人在抄写经文,错愕不已之后赶紧遣人来汇报了。惊扰了抄经礼佛这回事,可大可小,要是牵涉到什么要紧的愿望,这种被惊扰很有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陈越现在家里最大的问题就是妻子的病,入了门的小妾为正室抄经祈愿结果被一帮军汉惊扰。陈阁部要是不在这个事情上做足文章,那可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尚书的了。

然后,又过了不久,楼板上传来吱吱嘎嘎的受力的声音。然后,就是谭铜怒意十足却又努力克制的脚步声。终于,谭铜还是在一个包间里坐了下来……既然无功而返,甚至被人当面扫了面子,可谭铜知道自己要维护的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他断然不会有让人觉得他来鼎福楼就是冲着薛礼勇和罗子裳的事情的。

“赶紧让厨房把吃的什么的送上去。”关欢吩咐道,在帐台边等着吩咐的一个才十二岁不到小厮笑呵呵地点头应下,朝着后面的厨房跑了过去。

薛礼勇罗子裳以后想必是不会再来鼎福楼了。今天之后,谭铜和他们那拨人恐怕也不会再来了。虽然一直看不惯嚣张跋扈却又阴沉多机心的谭铜,但他们那帮客人倒的确是好客人,总是点好贵又不见得多好吃的菜,总是将帐和小费给得很足,总是要很贵的酒,还总是要很多……这些都是楼里的进项啊。今天这破事,鼎福楼要少不少生意呢。

关欢很明白,谭铜今天肯定是不乐意见着自己了。和他在手上暗斗一番也没什么意思,他在帐台转了转,就跑去厨房帮忙干活了。可一直到晚饭的点快到,他再去楼里检查准备情况的时候,才发现薛礼勇居然还在杨家兄妹的那个包间里,似乎和杨守心聊得很是愉快。

“咦,公子、小姐、薛先生,你们还在聊着呢?这可都到了晚饭的点了,你们要用点什么吗?”关欢很本分地问道。

“关小哥,来,你也这边一起坐坐。”杨守心不容置疑地说。

关欢对现下的状况有点好奇,当然不会拒绝,笑呵呵地坐下,问道:“你们聊点什么呢?”

刚才,看到谭铜故意闯进来找薛礼勇的茬的时候,杨守心很有点恼火。这是拿他当什么呢?谭铜也识趣,被杨守心压了一手之后立刻就知道自己距离这家伙的境界相差太远,完全不是对手,而薛礼勇的事情,没证据也不能闹大,谭铜也就只能黯然退去。谭铜心里到底存着怎样的阴暗的念头,大家都不在意,但杨守心并不耐烦关欢用他们来做这种事情。可是,当和薛礼勇聊开之后,杨守心的想法就变了。这个薛礼勇还真不是一般的士子,不仅言辞便给,简练扼要,而且对农事、军务、政略等都有一些见解。更为难得的是,虽然仅仅是通过各种卷宗书本,可这个薛礼勇,对西北疆界、永业城那边的情况有不少了解,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他到底为什么要去了解这些,杨守心不太关心,不管是支持永业城还是反对永业城,都是某种重视,都会下苦功去研究。永业城并不怕别人重视,只怕会被忽视。

这样一个薛礼勇,杨守心甚至动了招揽的念头,不过因为也不了解他的背景,也不便透露自己的身份,这才仅仅是聊天试探罢了。可是,也因为这个薛礼勇,杨守心觉得就算当了一回挡箭牌也没什么。施恩于人,岂不是最好的招揽方式么?

薛礼勇看到关欢,脸色有些复杂。之前被这个管事的教训,他自然也是恼的。可没想到将他送到这个包间,眼前的这一对兄妹居然真的顶着谭铜一点都没有退让,眼前这个有些古板的青年,甚至出手逐走了谭铜。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无非是手底下够强,这种人多了去了。可眼前这个杨公子,对于西疆、乃至对于天下大势的了解非常深刻,深通军略,对他的许多叙述,往往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无论是激赏、存疑还是否定,都简单准确,非常能抓得住重点。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培养出来的,尤其是军略战策,他一个士子也读,但绝无可能如眼前这个青年那么通达,那么简单就能想出各种酷烈却言之成理的解决方法。甚至那个看起来活泼的少女,在他聊起西疆各种话题的时候,也能很有针对性地插上嘴。

他们姓杨:这岂不是再明白不过的身份说明么?这样的人物居然就在鼎福楼,就在自己的面前?虽然没有挑破身份,但薛礼勇觉得,这或许真的是一次机会……一次,自己依靠丢人赢来的机会。

“多谢关小哥,这事情……您费心了。”薛礼勇没有要留下来和杨家兄妹一起晚餐。他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现下他并没什么可以招摇的大能,对很多问题的理解,他今天得到了启示,更应该抓紧时间去多读多看,弥补自己的不足。更重要的,他今天还需要确认,罗子裳没事。

“二夫人没事,刚才已经让人送回府里了。车夫和丫鬟,夫人将他们发卖给了我们鼎福楼,先搁一阵,然后再行处置。”

“没事就好。”薛礼勇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便继续沉默着。站在鼎福楼的门口,他有些怅然,自己错了吗?自己真的不在意子裳,不在意别人的感觉,只图自己的一点念想么?还给许多人造成了各种各样的麻烦,自己无法去控制的麻烦。他再也不想这样,像今天这样无力地等着别人安排,等着别人保护自己了。

“楼里多了两个便宜到几乎不花钱的人,也不错的。让他们挣回身价银子就行,然后,他们爱去哪里讨生活,那我们管不着。薛先生也不用往心里去。”关欢宽慰道:“您似乎和杨公子很谈得来,那不妨多聊聊。杨公子就在藏锋院,要是你们乐意来前面楼里边吃边聊照顾我们生意,那更是求之不得呢。大冬天,又是快过年的,生意实在是难做啊。”

“关小哥你客气了。今天的事情……”

“又不是什么好事,不要再提了吧。”

薛礼勇自嘲地笑了笑,说:“也好。回头,还请帮我送一封信给子裳,之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麻烦到别人了。”

“说不上麻烦,开店的,还不就是客人要什么就是什么么?”关欢摇了摇头,对于薛礼勇的歉意不怎么往心里去。关欢的确没太在意这些事,无非是鼎福楼的麻烦。一家招待客人的店,有人,总有麻烦。大大小小的麻烦,无非是有些人擅长惹麻烦,擅长惹让人哭笑不得的麻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