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欢这番话差不多就是指着薛礼勇在骂人,说他只管自己爽,其他什么都不在乎。薛礼勇哪里能受得了这份刺激,他站定了脚步,说:“小哥你虽然帮我和子裳脱困,但也不能这般信口雌黄。”

“是吗?要不是得了某家赏识,城南诗会那种地方是当时你一个谁都没听说过的家伙能插得上嘴的地方么?凭着那位贵人的提点,今天你就算出了事,也不过蛰伏几年。陈阁部眼看着就要致仕,过得几年等事情消停了,今日的事情不过是私节有亏,照样不影响你出人头地。可对陈家二夫人来说,这种丑闻却是要跟着一辈子的。这事情,这时候,到底是谁为谁付出得多,谁承担的风险大,公子你不会从来没想过吧?不过,这些说了也是白说,这次要是被逮住了,看来人这般周密布置,如狼似虎的样子,你以为,你们两个还能活下去么?”关欢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样的客人,想着今天等下一别,恐怕等闲是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言尽于此,你听或不听于我有什么关系。”

关欢虽然年少,但在酒楼里打点人情世故各种关系的人,焉能没有这样那样的见识。如果不是因为关欢在这方面几乎有着天然的敏感,邢香又怎会在将这方面的一摊子事情扔给小小年纪的关欢呢?平时,他也藏着掖着,并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来来往往的都是客人,哪怕看破了这些人之间的种种,点出这些事情并不会让鼎福楼多挣几分银子。可现在,想着和薛礼勇罗子裳这让人头痛的一对恐怕是后会无期了,关欢才稍稍放纵了那么些个。

“要出人头地哪里有那么容易……”听了关欢这番话,薛礼勇沉默了一下。他并不是没想过,能够终于搏得些个声名的他,怎么能想不到这些人情世故。更糟糕的情况他也能想出来。对方既然盯上了他们,陈越陈尚书那边固然是一方面,自己和身后的某位大人或许正好是另外一方面。压得自己不能出头事小,让身后那位丢了老大一个面子才是大问题。这些个明争暗斗,他并不喜欢,却不能不去了解则个。

关欢所说的情况还是震慑了他。是啊,一旦东窗事发,他和罗子裳都只有死这一个下场,纵然他们两情相悦,或许一开始偷情苟且的时候就想到了这最糟糕的结果,可他们毕竟都不是一个人,家里的父亲母亲兄弟姊妹的生活,全都维系在他们身上……这么一想,这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又萦绕在心头。

“出人头地当然是不容易的,多年持之以恒的辛苦经营不懈,说不定才能有一两个机会。平平淡淡按部就班却轻松很多。”关欢叹道:“既然你一开始就没有娶了陈家二夫人的机会,那何妨看得更远些。出人头地之后,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老友,在儿孙环绕之下,与名山大川之策,共话当年唏嘘,未尝不是一种境界……”

这不是最美好的结局,却是个或许大家可以接受的结局。青梅竹马的至真情怀,不必变成红烛旁的交颈合卺,不必是酣热迷醉的肢体纠缠,或许,也可以深深埋下变成多年之后可以对着所有人宣之于口的花间一壶酒。

这是……这个眼前这个少年已经能够了解的妥协么?用一个痛苦的决定与自己妥协、与爱人妥协、与这个世界妥协……

如此怔怔一想,薛礼勇竟有些痴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你自负才华?”关欢挑衅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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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如果是那些诗词歌赋的本事,不懂经世济民,那可不必拿出来说。”

“要仅仅贪一个文名,何至于苦熬那么多年?”薛礼勇昂起了头,狠狠地说。

“哦,既然如此……我带你去见个人,也不必和你那些个士子朋友们去凑堆了。要是能说动那家伙,或者不能给你更好的前程,但护着你不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打扰却是毫无问题。”关欢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谁?”薛礼勇问道。

“永业城杨家大公子,杨守心。”关欢愉快地说。

杨家兄妹所在的包间门口,多了个衣着朴素的刀客。这自然也是他们带在身边扮作商队护卫的精锐军士中的一个。

看到关欢前来,刀客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接放了关欢和薛礼勇进去。看到关欢那么短时间就去而复返,杨守心皱了皱眉头,奇怪道:“关管事,你这又是有什么事情吗?”

“点心送来了吧?可还吃得满意?”关欢笑容满面地问道。

杨莹心还凑在一盘精美的果子前面,仔细看着简直可以当雕刻来欣赏的点心,反复都争着是不是要下口呢。她头都舍不得抬一下,咕哝着说:“怎么可能不满意。太好吃了。”

杨守心微微摇头,无奈地说:“你看,这回答可让关管事你满意?”

关欢愉快地说:“能得小姐欣赏,那是敝店的荣幸。正好薛公子到楼里来喝茶,薛公子也是敝店的老顾客了,在燕虞城小有名气,乃是许多大家都看好的才子。楼里雅间一个个都满了,我就问薛公子是不是愿意凑到你们这里来一起聊聊。薛公子也挺喜欢结交朋友的,或许能聊得到一起,我也就冒昧直接把人带过来了。”

“哦?”杨守心的眉毛一抬。他可不信这事情真有那么简单。门口的属下已经把情况说了,外面围着鼎福楼的人,恐怕是冲着后院那边去的。关欢刚才也去了那里。把人带过来,多数是为了避祸。杨守心也不拆穿关欢的话,笑着说:“薛公子啊,那赶紧坐。我们打西边来,没那么多讲究。”

薛礼勇虽然有些士人的狂气,但在杨守心面前怎么干炸刺。何苦,杨守心虽然没有站起身来迎他,但言语之间也没看轻他的意思。以他杨家大少爷,几乎未来必定会成为杨家的当家人的地位,这已经称得上是礼贤下士了。

薛礼勇连忙抱了抱拳,凑在一边坐下。杨守心从一侧的盘子里取过一个干净的杯子,斟满茶水,摆在了薛礼勇面前,然后转过头冲着关欢问道:“那么,关管事,你现在又要去忙什么呢?”

“恐怕,我得去打那么一架。”关欢轻松地说。“几位先聊着,我先告辞,有事情还请随时吩咐。”

关欢再不去关心薛礼勇到底准备和杨守心聊些什么,赶紧到了后院。

金太平干得很漂亮……关欢让他在后院折腾出点动静,他居然把大堆的床单一起拿出来晾晒。

开酒楼客栈的,这种东西从来就得囤够货。尤其是鼎福楼,囤着的床单可以保证全楼客满的情况下,每天更换,就算一个月连续阴雨无法洗涤都得够用。大冬天的,将那些存着的床单拿出来晒晒本来就是题中之义。虽然到了下午才拿出来晒稍微有点奇怪,但也不算是多大的问题。可这么一来,整个后院立刻变得满满当当都是随风飘动的床单,一眼望去一片洁白,都看不到别的了。人行走其中,就像是走在一条条白色的通道里,不会被远处的观望者发现。

“这小子……”关欢还是嘀咕了一声。金太平的安排很到位,可这些床单,恐怕有不少得重新去清洗了。今天要是事情闹得大了,恐怕还得损毁不少。现在鼎福楼生意是不错,可在花钱方面还是挺小家子气的,绝不肯大手大脚。那些质地优良的床单,也着实不便宜呢。

一遭归一遭,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愁这些床单怎么办。关欢再次登上了楼顶。

那些个守候在各个出入口的便装军士们还在驻守着,一点都没着急的样子。不过,远远地,在街道那头,似乎有一队人马朝着这边驰来。

“看来,正主来了。”

“要做什么准备么?”金太平紧张地问。

“不用。你还真的准备大家抄起家伙和这些个军人们干仗啊。我们鼎福楼这是准备在燕虞城创造个历史么?”关欢呵斥道。金太平讪讪地笑了笑,说:“这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么?”

“你啊,去厨房里干活去吧。再切几根萝卜。接下来我在这里就行了。”

看服色和铠甲的样子,驰来的那队人马是驻扎在东城外的万胜营的人。带着这队人马的,则是谭铜。

看起来,谭铜的神色平静,但熟悉他的人则能从他身上辨别出那股得意洋洋的阴损气息。看到这张脸,看到那一身熟悉的轻甲,关欢叹了口气。谭铜是镇东侯谭桂荣的养子,要对一个尚书出手,自然是得了镇东侯的许可,甚至是他的授意。谭老侯爷嚣张跋扈惯了,在军中也隐隐成为一系。这些年,谭老侯爷在军中的势力不断被削弱,一方面是因为谭老侯爷年纪大了,渐渐退出军中细务,大雍朝整军经武的力度很大,这些年皇帝也着实扶植起了几个新锐的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也间接削减了谭老侯爷的发言权。另外一方面,则是谭桂荣毕竟没有一个亲生儿子,只有谭铜这么个年少的养子,哪怕在收拢自己这一系的人脉的时候,底下那些跟随老侯爷多年的将领也不见得会服膺于谭铜这么个养子。

这些主要原因,谭桂荣也只能自己生闷气,怪不得别人。但随着这些年他在军中的影响力的削弱,以及以昭南道行军总管韩庆云的崛起,朝中的文官也越来越不卖他的帐了。礼部尚书陈越最得意的学生曾叔南现在是韩庆云的核心幕僚,深得信重。陈越也算是韩庆云在朝廷中枢的代表之一。这一次谭铜搞出这种事情来,未尝不是在杀鸡给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