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停当之后，关欢来到了鼎福楼二楼，杨家兄妹所在的包厢外面，敲了敲门：“杨家少爷，在下关欢，方便进来吗？”
拉开门的是杨莹心。少女睁大着琥珀色的眼睛，诧异却又好奇地将关欢让进包厢里。最初，关欢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无比深刻的。这么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居然已经能够在鼎福楼独当一面。如果单是接待或者料理别的事务倒也罢了，杨莹心虽然年纪不大，可好歹也在大家族里耳濡目染，知道关欢负责协调联络是多复杂的一件事情。做得好，固然是可以在燕虞的诸多世家、豪族、商户、官宦的门庭间纵横捭阖，可要是有什么差池，以鼎福楼的背景恐怕也不像是能扛过那些一方豪强的有意恶整的样子。
或许是为了做好这份并不容易的差事，关欢在他们面前表情一直极为庄重严肃，故作老成。上次在藏锋院里被关欢一下子镇住了，还是之后听杨守心略微一分说，杨莹心才明白过来关欢在对待他们的时候，真诚恳切并不作伪，但言行举止上的心机却也没少半分。现在，再见到关欢，杨莹心更多的是好奇：这个家伙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楼里上下安心将这份差事交给他。
关欢眉头一紧就松开，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杨家少爷、小姐。”
杨守心可没自家妹妹那么好奇，问道：“关小哥，我们刚落座就找上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徐家刚才送来一封东西，存在了前面柜台上，我刚才去看了下，让他们搬回藏锋院了。”关欢淡淡地说道。
“搬回？”杨守心不愉快地说：“是徐家退回我们的礼物？”
杨莹心一听就怒了，蹦起来用清亮的声音斥道：“徐家好大的胆子，我们还没开口求人呢，就这么不给面子么？”
关欢翻了翻白眼，苦笑着说：“二位，恐怕不是不给你们面子，而是不敢收这份礼。”
無錯書吧“不敢？”杨守心奇怪道：“没什么啊？”
“你们和徐家又没什么交情，陌生人上门随礼徐家不会拒绝，但也是有尺度的。徐家老爷子做寿，随礼最多也就价值一百两上下。就算是有求于人，多准备一些，也不过是给对方提个醒，知道有这么号人。可你们那份礼，或许别的没什么，可那个翠玉寿桃就不止这点价钱了吧。我不算懂行的，刚才扫了那么一样，那玩意没个五百到一千两恐怕不成。这礼，送到这份上就过了。对方当然要担心，担心你们居心叵测，也担心你们厚礼相赠，他们未必能帮上忙，白白惹来怨气，宁可少点麻烦，也要抢在前面把事情的收尾落定。象征性地收下了别的那些拉拉杂杂的礼品，退回翠玉寿桃，估摸着徐家也没少琢磨这事情，这尺度掌握得刚刚好。”关欢解释道。
“咦，还有送礼嫌多的？”杨莹心眉毛一挑，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杨守心不置一词。仍然垂着头盯着摆在桌子上的小炉子，等着上面那个精致的铸铁小吊壶里的水烧开了好泡茶。鼎福楼平日里常备着各种上好茶叶，尤其是来自江南的新茶，那可是在永业城等闲享用不到的好东西。杨守心这番姿态，也等同是将这次简单的交涉交给了杨莹心。
关欢愣了一下，说道：“如果是至交或者姻亲，礼物多送点倒也无妨。但随礼本来只是个表示态度的机会，你们太‘大方’了，容易让人紧张。而且，你们请托的事情，说起来，人家徐家的确没本事接下。”
杨莹心不以为然地说：“切，就算办不成，我们杨家还能去问人家讨回来不成？”
“人家可不会这么想。”关欢朝着杨守心看了看，像是希望这位仁兄能站出来管管自己的妹子。但杨守心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开口。关欢叹了口气。这就是鼎福楼里做事的悲哀了，不管自己在楼里的地位如何，来者是客，怎么也得耐心细致。更何况，杨莹心只是不知道燕虞城里打交道的规矩罢了，并不是有意抬杠。关欢略一沉吟，说：“不是礼物越重越好的，这里可不比你们那边，有什么事情那重礼把人家砸趴下了就行。徐家既然留着那份合适的礼，看起来也是想谈谈，不想断了这个认识新朋友的机会。杨家小姐、少爷，如果方便的话，是不是能给我一份拜帖或者书笺，我再差人送去。然后约个时间认识一下。”
杨守心微微惊讶，转过头来问道：“徐家没觉得我们不晓事？还愿意打交道？”
“因为徐家的家人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今天上午是涟儿和你们在一起。如果你们是不晓事的人，鼎福楼最多也就是在你们住店的时候上点心，那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断然不会让楼里的人陪同。”关欢语气淡然，但那份自信自豪却一点都不掩饰。是的，鼎福楼在这些事情上，就是那么有眼光有决断，在燕虞城那是有口皆碑。
杨守心不会计较关欢这么说对他们多少有些不恭敬，反而很是好奇地问道：“你们鼎福楼这么厉害么？”
“我们没有达官贵人的亲戚，要不然当初老板也不会落得要开客栈的地步。也没有财雄势大的金主，这些地皮楼宇，各种用具，都是这些年大家胼手胝足攒下来的。在一国都城，各方势力交会之所能做到这些，你们不会不明白有多难吧？”关欢剑眉一轩，很肯定地说。他这也是有些豁出去了，杨家这桩事情，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利益，他都有意推动下去。几乎第一时间就找来了澄昌和尚，这就是他对此事的积极态度的最好表现。可是，这事情里的风险也实在让人无法轻忽。
杨家是庞然大物，据守永业城，辖制附近几百里地界，镇西将军府的牌号从来没改过，可又有谁敢将他们看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将门呢？他们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在更西边的那些部族、小国甚至有不少是只知道有永业杨家，不知道还有大雍朝。就算杨家兄妹这次来燕虞城无功而返，哪怕是得罪了朝中那些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最多也就是被礼送出境，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鼎福楼卷在里面，要是不把自己功课做足，不能在推动此事的同时将自己完全藏起来，那回头不管事情是不是能成，都会有大麻烦。杨家可以走，鼎福楼可搬不走。
关欢这样撂下话来，也正是想隐隐提醒杨家兄妹一下，他们的事情记不得，更不能胡来。
杨守心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关欢的意思，颔首道：“知道了。或许我们真的是唐突了。回头我让人把帖子给你送过去，如果方便，邀请徐家的人来鼎福楼小聚，你看如何？”
杨莹心很少见到自家兄长那么好说话，回头看了看杨守心。可既然兄长发了话，她的其他小心思自然可以抛开了。
关欢有些勉强地说：“也就只能先这样了。也幸好徐家的人在这方面一直算是比较晓事的，也不会对这种事情太过紧张。碰上些谨小慎微的人家，直接找上衙门都可能。”
杨莹心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关欢，觉得他在夸大事实，好让杨家和外界的交流更依赖他，更依赖鼎福楼的渠道，可杨守心却似乎很不以为意。对杨守心来说，关欢说的在理，或许有他自己的用心在其中，却也说不上是多过分。
杨守心忽然发话：“既然这些事情你觉得我们不怎么懂，横冲直撞地又多有唐突，那就交托给你。可你也不能让我们干等着啊。或者，这边有什么有趣的人物，不妨给我们引见一二？”
“有趣的人物？”关欢嘴角抽动，努力不在杨家兄妹面前将心底浓浓的不以为然暴露出来。“这个，看情况吧。经常来往楼里的熟客，我会找机会去问问，也得人家有兴趣才行。毕竟，你们现在摆在外面的身份不是永业杨家的公子和小姐，仅仅是来自西边的客商。”
“行啊。”杨守心爽快地说：“你去忙吧。再给我们这边送点好吃的来。鼎福楼的点心果品的确是一绝啊。”
“那是自然。”关欢笑了笑，就退出了包间。
还没等关欢喘上几口气，金太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凑在关欢身边紧张地说：“小欢哥，外面情况不对。好像有人盯上了我们这边，看起来像是军队里的。”
“军队？”关欢眉毛一轩，说：“走，看看去。”
鼎福楼能在燕虞城做大，和各方面的关系打点都很是到位，和军中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如果是几个愣头大兵来挑事，他们还真不怵这个。
不过，当关欢绕了一圈看了看周围的动静，他心里却暗叫不好。金太平的判断没错，恐怕盯上了鼎福楼的还真是军队中的人。十几个便装的大汉已经占住了鼎福楼前后几个出口，监视着进进出出的人，动作举止都极有法度，但在隐匿形迹方面几乎没动什么脑子，仅仅是装作东张西望而已。这些人都很面生，并非寻常会出入楼里的那些客人。
“什么时候来的？”
金太平皱着眉头盘算了一下，说：“大概有一刻钟了吧。是下面的兄弟看到杨家的人有些动静，觉得不对劲了才去查探发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