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丁仲元小心翼翼的推开福宁殿紧闭的殿门,一只手摸索着,将脑袋率先探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散落一地被打破的玉瓷碎片。

丁仲元合身挤了进来,通过地上其中几件较完整些的器物,能看出那其中又不少都是从那海外进献来的贡品,但此时却都已被不分贵贱的砸成支离破碎的模样,令人看着只觉甚为惋惜。

但这砸的是圣人的东西,珍不珍贵,又跟他老丁有什么关系?

看着这满地的玉碎,丁仲元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几下。若非遭受皇后方青兰逼迫,他绝食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来趟这趟浑水。毕竟天子之怒,他已是能想象得到,待会万一有哪句话说的不对,怕是今日就要难逃惩戒。

“圣人许是一直砸东西,太耗费体力,累的困倦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微臣以为,莫不如咱们还是先悄悄退回殿外等候,否则万一咱们贸然进去,再惊扰了圣人?”丁仲元回身对后面说道。

太子闻言面露犹豫,身后皇后方青兰却不是那么好糊弄,她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丁仲元,说道:“丁卿此言差矣,方才咱们几人可都是在殿外听得仔细。陛下声音高亢,气息浑厚,举手投足间,脱手玉瓷尽化作齑粉,如此威武之像,何来半点困倦之意?

速速进去,莫要耽误了陛下用朝食的时辰。”

“可这要是惊扰了圣人,圣人再发起怒来……”

‘——啪!’

無錯書吧

一只样式精美的的双耳彩绘瓷瓶,重重的落在挡在几人前的那扇山水屏风之上。

被迸溅的瓷碎吓了一跳,丁仲元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圣人果真是既没睡也没累,单瞧这力道,半人高的瓷瓶都被他一下砸成了几十瓣,这明摆着是还没发泄完心里的怒火。

不妙不妙……

丁仲元眼珠儿咕噜噜转的飞快。

景帝为三皇子时,便一直在外征战多年。这些年虽因位居大宝极少参与征伐,懂得修身养性,可骨子里却仍脱不开那武人的性子,遇事更是喜欢去拿武人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而昨日又是他丁仲元全程陪同,若景帝真因性子撒手不管,皇后与太子必将拿他出来做这个替罪羊。丁仲元权衡了一阵,一咬牙,算了,甭管待会景帝说什么,自己也要先把事情统统说一遍,摘干净了的麻烦,谁让太子跟皇后一直看他不顺眼呢。

“谁鬼鬼祟祟的躲在那?给朕出来!”

景帝的声音隔着屏风传了过来,几人一面思索,一面忙领着那群端着朝食的侍婢,走出了屏风。

刚绕过屏风,丁仲元便看到了坐在殿内正中处高位上的景帝,还不等他开口,身后的太子便先他一步率先冲了上去,一边跑,还一边口中惊呼:“父皇,你的手怎么了?御医!你们快找御医过来!为我父皇包扎!”

“你这孩子……”

被范逸一把抓住那只流血的手掌,景帝原本的怒意转眼消失不见,眼中浮现出欣慰且宠溺的神色:“父皇以前在外征战多年,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几乎遍布全身,也不见有什么事。这只是方才父皇一时不慎,才被瓷片划破了手掌留下的一点小伤,逸儿你又何必如此惊慌。”

“父皇宝血珍贵,岂可如此轻视!”

范逸并没有因景帝的这满不在乎的安慰语气而放弃,瞪着眼睛,转头怒视几个仍站在原地的侍女:“你们这群贱奴才,一个个还傻站在那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打一盆清水过来,我要为父皇清洗伤口!”

看得出来,范逸很在乎景帝,甚至比景帝自己都要来的更在乎。但与此同时,除了景帝之外,范逸似乎对所有侍女、太监的态度却十分冷漠,甚至从未将这些下人当做‘人’去看待。

丁仲元这样在旁一边总结着,一边看着景帝哭笑不得的享受,来自于范逸那极其不娴熟的外行护理手法。直到一路小跑的御医,急匆匆的从殿外赶来,这才上前为景帝作了真正有效的伤口处理。

处理完景帝手上的伤口,白胡子的御医喘着粗气告退离去。

直到这时,原本避到一旁的范逸这才重新又凑了上来。手里端着一碗从婢女托盘上取来的银耳燕窝粥,小心翼翼的蹲到了景帝面前,目光诚恳且亲昵:“父皇,您饿吗?”

皇后方青兰也跟着劝道:“陛下星夜归程,至今水米未进,不如先让逸儿伺候您用些饭……”

“不必了!”

宠溺的摸了摸范逸的脑袋,再回头望向皇后方青兰时,景帝已经恢复了原本那副冷淡中带着丝丝怒气的模样,不耐烦冲她摆了摆手道:“去休去休,从昨晚就一群人在外面不停拍打殿门,搅得朕砸起东西来都甚觉不爽利,真拿朕当疯子?”

皇后方青兰垂目解释:“臣妾不敢。”

“——哼!”

景帝冷哼一声:“最好是不敢!下次记得,若再碰见朕如此,你们最好先躲得远远的,省的让朕看了心烦。”

说完也不理皇后方青兰变了的脸色,目光来到下方那个试图躲藏进人群里的略显圆润的人影,嘴角这才扯出一丝笑意,戏谑的笑嘻嘻开口道:“好你这肥厮!

既然已经把朕送了回来,那不早点回你府上好好待着,却留在了朕这皇城内廷里,还偏往太监里钻。

莫不是觉得殿上做臣子与朕不够亲近,想要再进一步进到宫来?”

景帝这略显恶趣味的调侃,却好似吓了丁仲元一条,僵硬的转过身抬起头,脸上的肉也不禁跟着抖了一抖:“陛下莫要拿此事与微臣开玩笑了。

微臣昨日陛下按陛下吩咐,陪同您游览同文书院,一路上自觉并无差池之处……可谁曾想,归来时您却心事重重,闷声不响便将自己锁进了这垂拱殿。

皇后娘娘担心您是被妖邪冲撞了身子……

其实微臣也难感心安,故此才留在垂拱门,为您整整祈福了一夜。”

丁仲元连消带打的将自己留下的原因,包括皇后方青兰的对他的诘难,统统以委婉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于是下一刻,皇后方青兰立刻跪到了景帝面前:“陛下,臣妾这也是出于担心,这才行此鲁莽之……”

“行了行了,皇后的心意,朕知道了。”

景帝再一次不耐烦的打断了皇后的解释,淡然道:“朕不过是偶有烦闷,这才将自己关起来,砸了些东西来发泄。此事确实与子谦无关。日后你若再碰见这些,也莫要再将这些与什么妖邪扯上关系,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