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澜?!
顾星轨一愣。
两把长剑同时“哐当”一声落地。
两个人都是一脸茫然。
沈熙澜怔然过后,便是心如擂鼓。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他七年多的时间,每一场梦里出现的,都是这张脸。
这一刻沈熙澜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然面前的人,怎么会这样这么真实深刻。
模样依旧精致好看,比起七年前,更添几分成熟魅力和稳重气质。
两相寂静。
顾星河怂里怂气地不敢吭声,贺贤也拧眉,神情凝重。
“小五你……”
沈熙澜忽然伸手,把青年勒进怀里,那一下紧的青年都感到了窒息,本想推一下男人,犹豫片刻,改成拍了拍沈熙澜的脊背。
他说不出话来。
沈熙澜的力道太大了,就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一样。
耳边喘息粗重,他听见这人嗓音沙哑沉重地说:“阿锦……”
顾星轨还没开口,郑弃就上楼皱眉说:“星河。”
“大哥!”
顾星河兴奋地飞奔过去,扑到郑弃怀里:“你可算来了!我差点被吓死!”
郑弃很习惯地稳稳接住,视线转移到自家小五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青年,头顶不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沈熙澜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
其他所有都是虚假的,只有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
七年。
从不相信到相信,从不死心到死心,再到心死。
竟也只是过了七个年头。
明明没有阿锦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时间却慢得惊人。
他总是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想起来的时候也只是,失去阿锦的第多少天。
失而复得这个词太美好,沈熙澜觉得这个怀抱,就能治愈他的七年。
顾星河低声和郑弃解释,然后很自觉地规避了。
贺贤也合上门,悄悄走了。
顾星轨试探性地推了推男人,结果被抱得更紧。
顾星轨只好放弃,等沈熙澜冷静下来。
时间好像无比漫长,又好像弹指一挥间。
沈熙澜手劲儿松了一些,顾星轨才有机会开口:“沈……”
他忽然截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人。
沈熙澜抬手,视线锁在他脸上,低哑着说:“你以前,是叫我五哥的。”
顾星轨便道:“五哥。”
沈熙澜很沉地应了一声:“嗯。”
他说:“我在。”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留你一人了。
两刻钟后,沈熙澜才肯坐下来好好听顾星轨说。
这屋子里一片狼藉,沈熙澜便带顾星轨回了王府。
马车里,沈熙澜仍旧紧紧地看着顾星轨,手也牢牢攥紧他,生怕一晃神,这人就消失了。
顾星轨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阿锦。”沈熙澜哑声说:“你是不是怨恨我?”
“……”顾星轨一愣:“怎么说?”
沈熙澜眼底的痛苦把他吓了一跳,浓烈的爱恨好像恨不得把他自己都一口吞噬,黑紫色的眼眸摄人心魂,却盛满了苦楚和自责。
顾星轨张了张嘴,带着和沈熙澜截然不同的冷静:“……如果怨恨,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沈熙澜微怔。
“还有,”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平静地说:“我是阿锦但又不是你想要的阿锦,我本名顾锦,小字星轨,而非是徐亦深了。”
这些沈熙澜迟早会知道,与其拖拖拉拉,不如自己干脆一点,趁早说了他。
沈熙澜手心空了,眸子也变的寒鸷深邃,他垂眼:“你什么意思?”
……阿锦不想要他了吗?
七年过去,他变了这么多,阿锦不想要他了是吗?
沈熙澜眸子里一片暗沉。
顾星轨沉默两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认清,我不是徐亦深,也没有徐亦深的记忆,你要想清楚。”
沈熙澜先是气急,听到他失忆后又是怔愣:“……你?”
顾星轨低声说:“我昏迷了七年,其间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但每次醒来,都会有一段时间什么也记不得。”
“那你……这次醒来多久了?”
“不到一个月,”顾星轨坦诚地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
说完,也到了王府。
顾星轨和沈熙澜都没有动。
外面的人也不敢催促。
顾星轨知道这一切都很难让人接受,而且昏迷七年,还失去他们相爱的所有记忆,这样还是爱人?
沈熙澜这七年的痛苦挣扎,算什么呢?
顾星轨明明没有记忆,但心口泛起阵阵剧痛,就像他真的是和沈熙澜朝夕相对了快三个月的徐亦深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星轨感到自己的手再次被人握着,紧紧地十指相扣。
無錯書吧“你爱我么?”沈熙澜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阿锦,你还爱我吗?”
顾星轨回答不出来。
他浓密长卷的睫毛垂着,像是无辜无害的小动物,这个时候的眉眼就很温和柔软。
这张和徐亦深别无二致的脸,这种让他看一眼,就能感到心悸的感觉。
怎么会不是他的阿锦。
分明就是啊。
只是……
顾星轨没有给沈熙澜答案。
他也说不清。
又怎么能跟沈熙澜说清呢。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
“没关系。”沈熙澜道:“你会恢复记忆的对吗?”
顾星轨“嗯”了一声。
不出意外会。
如果是七年前的沈熙澜会想,恢复不了也没关系,他能让阿锦爱上他一次,又怎么会没有第二次。
可这是七年后。
顾星轨面前的不是那个肆意大胆的五哥。
而是胆小怯弱的沈熙澜。
沈熙澜只敢把希望寄托于顾星轨快点恢复记忆。
“……下车吧。”沈熙澜说:“你的房间还在,和以前一样,我带你去看看?”
顾星轨一愣,缓缓地说:“嗯。”
徐亦深的房间位置,陈设一点没变,就仿佛这人从未离开过一样。
每天都有人按时打扫,被褥也有定时更换。
所以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
顾星轨有些怔了。
这里还有一面书架,整整齐齐地列着各种书。
窗口的小花盆里种的是栀子花,开得很好。
花叶粗大,开的大大方方。
沈熙澜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朵栀子花。
“当年在边界有处山坡,开了栀子花,特别漂亮。”沈熙澜喉咙哽咽:“我当时就想把你带去边界,可是……”
可是被西夏人拖住了脚步。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沈熙澜垂眸,掩下眼里的痛苦。
顾星轨有点犯愁。
他算是偷溜出来的,没过多久就要回去。
本来先来看看事实到底如何,却没想到碰上了沈熙澜,恐怕暂时走不了了。
而且……他也愿意留下。
只是祖母那边,实在是不好说。
顾星轨还没想好,沈熙澜就开了口:“怎么?不喜欢吗?”
“没有。”顾星轨下意识解释道:“没有不喜欢。”
沈熙澜的视线像铁链一样,让他有一种被锁住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
顾星轨皱了皱眉毛,又自我安慰:他只是有点没安全感,过段时间就好了。
那他还是在这里住段时间吧,祖母那里,以后再说。
再者一回去就肯定会被逼婚,想想就头疼。
于是顾星轨就现在王府里住下了。
而且今日是小崽子的生辰,徐瑾年转头就发现,咦,怎么没人了??
于是小崽子气嘟嘟地坐在大厅里,徐娉婷捏着他的小鼻子笑话他:“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五叔一会儿就来。”
徐瑾年道:“我要五叔给我做青粟糖,不然我不原谅他。”
徐娉婷才不惯着他:“不可能的,外面买的不好吃吗?非要五叔做的。”
“好奇嘛!”徐瑾年说完,忽然指着徐娉婷背后,惊呼道:“娘,你看那个叔叔!像不像小舅舅!”
小舅舅指的是徐锦。
徐娉婷闻言,皱起眉毛:“娘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提你小舅舅,五叔听了会伤心的。”
徐瑾年急得直推徐娉婷:“娘你看啊!就是像嘛!”
徐娉婷被闹得没办法,刚准备生气,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二姐姐?”
徐娉婷足足又有两秒钟的时间没缓过神来,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分明是……阿锦?!
徐娉婷猝然回首,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目温软,上前半蹲下来,又唤了一声:“二姐姐。”
“……”徐娉婷唇瓣抖动着,眼眶迅速通红起来:“阿锦?”
顾星轨点头,他对面前这人有一点印象,似乎是他二姐姐,对他很不错。
“是你吗阿锦?”徐娉婷眼泪掉下来,哽咽道:“你不是已经……”
顾星轨拍了拍她的后背,只说:“我回来了。”
徐瑾年晃着小腿,看见娘亲落泪之后就不晃了,也开始着急,扯着徐娉婷的衣服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娘……呜呜,娘你别哭啊。”
徐娉婷又哭又笑:“你跟着哭什么?”
这番姐弟相见,自然又费了不少时间。
等都接受了徐亦深死而复生这件事情以后,才想起来徐瑾年的生辰还没给他好好过。
时辰不早了,也懒得再去福贵楼,于是干脆在家里给他办。
徐瑾年莫名掉了档次,委委屈屈地说:“那我有青粟糖可以吃吗?”
徐娉婷温柔地说:“乖,吃别的糖好不好?”
徐瑾年不愿意:“不嘛不嘛,我就要。”
徐娉婷拿他没办法,只好发脾气,告诉他再胡闹以后就不带他出来玩了。
徐瑾年只好哭哭唧唧地坐好:“我不胡闹了。”
“嗯。”
徐瑾年强调:“我很乖,你下次要记得带我出来玩。”
徐娉婷扶额:“知道了知道了,你话怎么这么多?”
徐瑾年瘪嘴。
顾星轨犹豫一下,从胸口拿出了那包青粟糖:“要吗?”
徐瑾年动了动小鼻子,眼睛亮了:“呀!糖!要,我要!”
顾星轨弯了弯眸子,对这个小孩,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徐瑾年得了糖,不哭不闹了,笑嘻嘻地吃糖。
“你是我的小舅舅吗?”徐瑾年嗓音稚嫩,天真无邪地问:“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啊?瑾年都七岁了。”
顾星轨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会子气氛很好,谁也没说不该说的话,提不该提的事。
徐瑾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笑得嘴都合不拢,像个吉祥物一样坐在一堆玩具里笑呵呵的。
顾星河没事儿干,要去逗弄他。
没一会就把人给逗哭了,郑弃过去,抱着小孩低声哄了两句,徐瑾年还在抽抽搭搭,但是已经不哭了,顾星河在旁边一脸委屈和妒忌。
“是我长的不如大哥吗?”顾星河不能理解地摸摸自己光滑的小脸蛋:“大哥都三十几四十,我还没到三十呢。”
一句话差点惹怒所有人。
贺贤皮笑肉不笑:“三十多怎么了?”
沈熙澜面无表情地剥了个橘子,很自然地递给顾星轨,顾星轨却有些不自在,虽在坐的都是几个男人,但还是有种被看着的尴尬感。
但是他不接,沈熙澜就僵持着不收手。
顾星轨在心里叹了口气,徐瑾年看着橘子眼睛一亮,挥着小手拿走了橘子。
沈熙澜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蜷了蜷手指。
顾星河连忙拍开小孩的手:“谁让你拿的?给我!”
徐瑾年“哇”的一声就哭了。
“算了,”沈熙澜收回手,调整了下姿势,语气淡淡的:“他要就给他吧。”
“这……”顾星河哑然。
郑弃示意顾星河闭嘴,不要管。
这没法管,这两人的心结要靠他们自己解决。
徐娉婷不在,要靠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哄孩子。
徐瑾年平时和沈熙澜也算亲密,拿他的东西已经成了习惯,没想到会被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郑弃只好接着哄。
而徐娉婷和徐娘两个女人,居然真的搞起了商业,而且还越办越大,现在铺子从南方开到了京城,当然,这就导致平日里忙得厉害,才给儿子过完生日,徐娉婷就回去帮忙了,徐娘更是来都来不了,只托人给徐瑾年送了一套房产。
嗯,这位徐瑾年的干娘,送了七岁的小子一套房。
在最繁华的京城,寸土寸金的内圈。
谁看了不感叹一句大手笔。
郑弃他们三个哄孩子,沈熙澜就带着顾星轨去了书房。
“我是个粗人,所以这些,都是你喜欢看的,”沈熙澜努力维持这语气如常,说:“要不要看看?”
顾星轨愣愣地看着他,这时候天都有些黑了,沈熙澜半边身子都有些暗,以至于他莫名就觉得,沈熙澜很难过。
是因为他没有接那个橘子吗?
顾星河抿了抿唇。
“怎么?”沈熙澜没听到回答,不由得转头来看他。
“……”顾星河摇头:“没事。”
仔细看这间书房,似乎也是被精心对待的,书本整齐罗列,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顾星轨鬼使神差地,从书架上抽出几张宣纸。
沈熙澜:“……”
“这是什么?”顾星轨奇怪地问:“谁画的符?”
沈熙澜绷着脸:“……那时我写的字。”
顾星轨:“……”
顾星轨又看了看,仔细看了看,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夸好看,于是糟心地放回去,揉着眉心不能理解。
“为何不练练字?”
写得跟画符似的。
谁认得出来啊。
沈熙澜沉默两秒,没跟他说这是练过的字。
他咬了咬牙槽旁的软肉,忽然说:“要不你教我吧。”
故伎重施√
顾星轨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下意识点了点头。
沈熙澜压着嘴唇,以免自己笑出来。
顾星轨让沈熙澜拿来一只狼毫,低眉瞧着沈熙澜画符。
呸,是瞧着沈熙澜写字。
然而越看越觉得沈熙澜是在画符,顾星轨没忍住:“你别急,慢慢写。”
沈熙澜“哦”一声,然后慢慢地画符。
顾星轨:“……”
“要不你来教我?”沈熙澜没忍住笑了:“好苦大仇深,后悔了吗?”
“不至于,”顾星轨声音都有点闷闷的了:“我来教你吧。”
因为沈熙澜比他高大,顾星轨不得不钻到沈熙澜怀里,被他以亲密的姿势接触着,像是在拥抱一样,顾星轨刚开始还有点不太自在,进入状态以后就没这种感觉了,因为他满心都是脏话。
“你为何不能写清楚一点,嘶,不是这么写的,别这么用力,别……哎。”
看着被戳破的宣纸,顾星轨深深叹息。
沈熙澜却好像很高兴,低着头和他交颈:“怎么办,我不会写字了。”
顾星轨心想你本来就不会。
那些的能叫字吗。
沈熙澜继续说:“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
顾星轨挑眉。
沈熙澜用力吸了口气,笑出声来,嗓音里却有点沙哑:“让我抱一会好吗?”
顾星轨一愣,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沈熙澜才环着他的腰,站直的时候,他低头会吻上青年的额头,这并不算特别冒犯。
顾星轨便没说什么。
随他去了。
“你记得吗?”四周很安静,只有沈熙澜低沉的嗓音:“刚来王府那会儿,你也教我写字了,教了两天,你就说什么也不肯教了。”
顾星轨想了想,居然觉得相当合理。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沈熙澜笑出声来,只是嗓音里有盖不住的痛苦:“后来你……走了,我总是会把这几张纸带着,保存的很好,想你想得厉害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