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敛者

北宋景德元年。

入冬，润九月下旬。

风高凛冽，北国之地风霜已起，秋风萧瑟间，本应是白霜凝成的草地却殷红一片。累累尸骸不是冻死之人，而是契丹南下掳掠，逃难被追上杀死的百姓与护送他们的几个新兵。

大地沉寂于一片肃杀之景，却有一个男人浑身是血的从尸骸中站起，活动了一番筋骨，望见山峦披霜几分茫然。

乌鸦吵闹着开始围绕尸首转圈，在天地之间如同报丧一般鸣叫。

男人检查了一下身体，见穿着锁子甲上全是血渍，齐腰处一道刀痕劈裂甲胄，这样威猛雄浑的一刀挨上，就算皮肉无碍，内脏也会被碎。

而他竟然安然无恙的站了起来，诡异的得像是借尸还魂。他摸了摸额头全是黏腻的血渍。口中喃喃骂了句：“真晦气，那边是半死不活，这边也是半死不活！”

搜罗一番后发现再无活人，只寻到杆破枪与一弯长弓，又顺势从其他尸体上拔出箭矢准备北行。

蓦地，耳朵一跳，听见什么怪异的声音，提枪逆风顺着声音走去，走到山前看见低矮的灌木之中猛的窜出一只吊精白额虎。

那白额虎足有一只野牛大小，目露凶光猫着身子对着男子低吼，呲着双尖利的獠牙，口吐热气，叫人脊背发凉。

男人眼中如渊，深不见底，只见白额虎一个猛扑，利爪冲着男人胸口而来，男人横枪格挡，枪柄微微弯曲好似难以承受。

白额虎看准时机，吐着腥臭的热气，张开血口咬向男人脖颈。

男人双腿用力狠狠顶开那张獠牙大口，膝盖微弯，枪杆子发出细微的碎裂之声，一道无形的裂纹顶着木屑寸寸开裂。

趁那杆破枪断裂之前，男人双腿跪地，身子猛的向后弯去，借着白额虎力气将它向后甩去，破枪顺势断成两截。

男人身体迅速跪下，掠过白额虎腹部，双手顶着枪头破腹划过！跟着一招鹞子翻身拉开距离，枪头一甩，抖尽虎血。

随着殷红的血染红泥土，白额虎凄厉惨叫，惊的山中飞鸟四散。

双爪深深陷入泥土，极为恼怒，一双虎腿血管暴起，猛的发力，又扑了过来，想要临死一搏。

血盆大口之中的腥臭喷射到男人面门，男人却是早早看准了时机，枪头如匕首刺入虎眼，身体高高跃起，翻身落在白额虎身后。

拈弓，搭箭，箭头寒光点点，如流星飞丸射出。

白额虎再难招架，倏的转身钻入密林之中，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忽然眼前一虚，地上留下的血痕逐渐凝成了一行字显现。

【北宋真宗年间】

【河北西路保州城附近】

【山河破碎，铁马冰河，辽国萧太后带着其子耶律隆绪，纵兵三十余万南下而来，兵锋直指北宋都城开封府，宋廷举国震惊，朝堂上下人心浮动，更有没骨气的大臣开始鼓吹南逃之说。】

【一个少年兵士还未建功立业，便因保护百姓惨死在契丹人的铁蹄之下，他家国饱含恨意，难瞑目于九泉之下，怨气直达地府，送你来此完成他的遗愿，超度再入轮回。】

【你需完成他遗愿如下：

一、重归宋营

二、斩杀鞑子百人以上

三、至少做到指挥使】

【你的信息如下】

【姓名：林焕】

【字：赫景】

【年龄：十八岁】

【带入此次轮回的技能：万物皆兵】

【所属：步司虎翼军左厢四军三营十都步兵】

林焕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名字，有些恍惚，怎么会和自己现实中的名字一样。

不过他也并未细究，毕竟「地府殓者」这重身份，已经超过他常识范围，穿越回宋代，找个和自己大差不差的人也没什么稀奇，只要能如让自己进入此境的无常鬼说的一样，治好身上绝症他便绝无怨言。

九月寒风倒灌入肺，林焕浑然不觉，逆行在草木凋零，霜叶纷飞中，周围凋败山色宛如黑白水墨，让这天地间多出一道浓重墨影。

行至天际发昏，才看见一处破败的村落，走进去全是残垣断壁浑然没有一个活物，便是食腐的渡鸦与豺狼也不见。

再看村口土坯墙上干涸的血印子和许多副骷髅白骨，想来已经被屠村多日。

林焕大步流星的走到村口一处破庙，里面一座关公像赫然而立，泥制红陶上颜色还未褪去，其中英武可见雕塑者用心。

他寻了干草干柴点了火，肚子突然咕咕作响，原来这副皮囊也会饿的，想了想摸索怀中包袱还剩一张饼，硬的好比石头，他也不知该如何烹饪，索性放在火面上烤了起来，随着火苗颤动，面香慢慢从饼子上四溢而出，反倒有些可口。

刚准备上嘴，门外传来一个吞咽咽口水的声音，林焕侧目而视，不知何时在那里站着一个小乞丐，霜寒雾冷的只穿了薄薄的一件麻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饼子，一双眸子在火光下闪着火光熠熠。

“你是谁？”

林焕戒备的看向小乞丐，毕竟渺无人烟的村落里怎么会突然蹦出个活人？

小乞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道：“大爷，这是我住的地方……”

林焕低眉看向周围，才发现小小的城隍庙是比外面干净几分，关公像旁边还铺着厚厚的草席，看来是方才昏暗没曾注意。

他利落的撕下一半饼子扔给他道：“够借一晚吗？”

小乞丐结果饼子烫的捏了捏耳朵，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

“就剩你一个了？”

林焕嚼着面饼，目不斜视。

沉默良久小乞丐才笑着开口。

“是啊，都被契丹狗杀干净了，就留我一个也清净。”

“怎么逃的？”

“爹把我塞在茅坑里……”

“不往外面求生？”

“到处都是死人，我能逃到哪里去……这里离林子近，还能抓些野兔子，采些野菌子野菜活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林焕第一次身临其境般的体验到这句话的意思，人逢乱世不如一根野草。

短暂的沉默后忽然门外一阵吵闹，小乞丐立马站起身，好似受惊的小兽冲到关公像身后，瑟瑟发抖。

林焕抬眸看去，见火光隐隐绰绰，叹了口气道：“真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