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回想着,可想来想去,我现在所处的根本就不是我睡着前的那个地方,我像是被人抱到了一个陌生的院子,院子里除了黑乎乎的一大片之外,根本看不到有什么东西,更加让人奇怪的是,我在这样陌生的地方,竟然没有感到害怕,这倒是有点意外。我就两手按着地,屁股一撅,就站起身来,我也不知道路在哪里,就想移开步子走。

这时,我就听到了有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一开始像是唢呐声,一阵一阵地像是从远处刮过来一样,时高时低,总之是凄凄哀哀地,让人听了禁不住要落泪。我太熟悉这个唢呐声了,它真的可以让人陷入极度悲哀中不能自拔。我就想朝着这唢呐声走去。可四周黑洞洞地,我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我们庄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太陌生了,我迈不开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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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那唢呐声中,慢慢地传出来了人声,那人声,还有些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偶尔有一声鞭炮炸响,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呢,黑夜,唢呐,人声,鞭炮声,像是谁家老了人在送程。没一会儿,我就听到了脚步声,零乱而沉重,像是有人抬了重物朝着我这里过来了。我忙往一边闪了闪身子,就看到有好几个人,从黑暗里挤过身来,他们抬着一口红得像是流血的棺材,从我刚刚站的地方,飞也似地一掠而过,我清晰地看到,那棺材盖子,在一颠一颠的上下起伏里,有一个干瘦的苍白的手,扒着棺材沿……

当我定睛仔细观看时,那人和棺材一下子就从眼前飞也似地过去了,我揉了揉眼睛,确实是过去了,我才觉得,就算这人力大无穷,也不能抬着棺材跑这么快啊,棺材里面怎么还有人想扒着棺材出来呢?我顿时有了好些疑问,可找不到人问,心里就开始急躁起来。

不知道咋回事,我觉得我像是掉进了悬崖,身子忽然失去了重心一样,想要跌下去,这时,突然有人伸过来,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脖领子,我登然就醒了过来,眼一睁开,那白花花的汽灯光瞬间照得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看看四周,还是睡着前那个样子,汽灯滋滋地亮着,院里的人梭子一样走来走去,那吹响的唢呐手,还在鼓着腮帮子奋力地吹打,院外的电影也放到了精彩外,武打声音阵阵如松涛般涌来,我爹他们已经离开了桌子,刚刚伸手抓我没让我跌倒的,还是犟三爷。

我爹去哪儿了,我问犟三爷。犟三爷把我放开,你爹啊,跟看地先儿,去了坟上,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心里一怔,忙问三爷,三爷我刚才睡觉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红方子,方子边上伸出来一个白手。犟三爷听我说了,忙过来拉着我,四周看了看,赶紧往龙门那边走,乖孙儿,你说啥,红方子,还有白手?

我就点头说啊,好几个人抬的红方子,跑得快得很,一眨眼就从眼前跑过去了。

乖乖,犟三爷听我又说了一遍,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就攥起我的手腕,拉着我就往外跑,一边跑还跟我不停地说,快点,你爹他们上坟去了,说不定,后傍你看到的那个小娃儿在作闹呢。我跟着犟三爷,也是跑得飞快,好不容易跟上了,又一下子被犟三爷落下了好几步。

坟离主家不远,我还是跑得气喘吁吁,加上酒席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现在又这么一跑,瞬间就觉得肚子里空得不得了,汹涌的饿铺天盖地漫过了我的全身,我看快跑到坟边了,就挣脱犟三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三爷啊,我跑不动了,饿死我了。

三爷看我挣脱了,就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吧,等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就扭头又往坟边跑了过去,我看到,坟边上有好几把火把,时而隐下去,时而又举起来,还远远地听到,我爹的说话声和其他几个人的声音,我知道我爹他们到坟上来了。可能他们觉得事情离谱,就想办法来应对了吧。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看到的,听到的,甚至做梦梦到的,有一说一,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对我爹也好,对犟三爷也好,都是这样。所以,我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周围是黑了点,但相对于刚刚我睡着的梦里,这坟边的地里,倒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出去好远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一个月中的初几了,反正抬头看看,天上没有月亮,就连平时闪闪的星星也没了,只有细微的风,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偶尔远处有狗叫,疯子一样汪汪几声就消失了。

回头看看,庄子上,主家房子那一块,很明显地现出一片光茫,毕竟那里有汽灯,跟放电影的光。其他地方,就像是伏着睡着的牛,动也不动。我又回过头,看到坟上火把时明时灭,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啥,其实这些我不想知道,我就一个小屁孩,每天看到的事情够多了,我才不在意大们搞什么玩意儿呢。哼,反正,我现在饿得狠,犟三爷答应我了,要带我吃好吃的呢。我就坐在这里等着。

没一会儿,我也差不多气喘匀了,就想起身过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忙求些啥子,咋还不过来带我去吃好吃的呢。我心里就有些怨恨了,嘴里猛地涌出来一口痰,我就清了一下嗓子,猛地把痰吐了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一口痰,不偏不正,正好吐在脚下一个“牛屎滩”上,我也没在意。

可是那哪里是什么牛屎滩啊,那分明是一根正盘了盘子在路边休息的长虫。这长虫看到箭一样的东西射过来,就猛地将盘子中间的脑壳弹了起来,可谁知这箭来势凶猛,一下子就被糊了个满头满眼,也许是气味过来浓烈,也许是温度有些高,总之是这口痰一下子把这个大长虫给飙醒了,那牛屎滩一下子就散来了,我看了一下,散开的长虫,足有好几庹长。

夜里我也看不清什么颜色,总之是黑黑的一条弯弯曲曲的棍子,就在我眼前像是过火车一样的奔逃向边上的沟里去了。我本以为这长虫醒过来了,要对着我张开带牙的嘴,呲呲地冲过来咬我呢,结果却往一边逃了开去。我心里先是一吓后来又释然了。我就赶紧跨开脚步,往坟边跑了过去。

跑到坟边,我一看,就傻了眼了,坟边有一堆点燃的火纸,那火苗忽明忽暗地在着着,坟坑里空空的,坟边上也没有人啊,真是奇了怪了,刚刚明明是犟三爷拉我过来的,他自己跑了过去,说是跟我爹他们会合说我做的梦的,可是现在我一过来,却没了我爹和犟三爷他们,难道他已经坐地那头回去了吗?我不知道,这里现在只有火纸在烧,没了人和火把了。

去他答那蛋,我管球你们去哪了,我回去找点吃的,就去看电影了。

我就忿忿地瞅着那烧着的火纸,想坐边上找个半截砖砸过去。可是我找了找去,也没找到,坟边上箍坟的砖也不知道被哪个家伙给拉走了。没奈何,我就摇了摇头,算了吧,我还是回去吧,等一下电影散场,应该有酒席吃的,我真是饿啊,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着想吃点什么。

就在我转头想原路返回时,我就看到,火纸烧着飘起来的烟雾中,有一个长长的高大的身影,随着那腾起来的烟,在放风筝一样,高高低低起伏着,我看到他伸开两臂,像是抱大树一样,对着那腾起来的火纸烟雾不停地搂抱,我一看这人,咋还有点面熟,我就站在好里,看了好一会儿,对了,这人就是下午让我进灵堂看照片那个老人,他还没有走啊,在这里玩得挺嗨。我看着那老人,比之前要高大了很多,只是他根本没有看到我吧,连头都没有扭一下,自顾自地忽高忽低,玩得极其投入。

我就想着,这会还会这么玩,真是希罕呢。我轻轻摇摇头,就慢慢挪开脚步,沿着原路走了开去。我就想着,刚刚挨了我一口痰的那条倒霉的长虫不会再出来了吧,想起来我就想笑,果然,我走过刚刚吐痰的地方,没有,真的没有,地上还挺干净。

我就笑了几声,撂开脚步就奔跑起来,没一会儿,那坟坑跟坟坑边上忽明忽暗烧着的火纸,还有那个独特的味道,就远离了我。我听着电影那边放出来的声音也慢慢清晰起来,只是我在狂奔着时,耳朵边上的风忽忽地响了起来,我知道我跑得很快,但是我肚里的饥饿感还是潮水般涌动,我太饿了我。

犟三爷明明答应我了,完事了要带我吃好吃的,真是的,那么大的人了,跟我这个当孙子的,说话不算话,就是一点好吃的嘛,还偷偷从地那头跑了。竟然,还不跟我打招呼,哼,要是,要是我再碰到什么,我懒得理你了哦,犟,三,爷!

我心里一直在怨恨着犟三爷,我在想方设法,我在挖空心思,我在,唉,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一边是热火朝天的电影,一边又是我饥饿难耐的肚子,罢罢罢,我还是回去找吃的吧,毕竟电影以后有机会了再看,这要是饿晕了,现在谁也救不得我啊。我一边跑,一边来来回回地想,自己把自己劝解得头头是道。

回到院里,那汽灯还在滋滋地亮,满院里一片祥和,为什么呢,因为吹响的唢呐班,已经相互比拼结束,电影也要马上放完了,主家招呼着自己户,还有这些帮忙的,吹打的,放映的,准备吃点东西。院子里摆了好几桌,我一看,还是之前吃的酒席,流油的大肘子,还有整个的烧鸡,油炸鲤鱼,还有热气腾腾的扣碗,小碗汤,甜汤,大白馒头,还有又焦又香的果子,我的天呢,我嘴里一下子就窜出来口水了,可我爹一直教育我,馋相要收一收,再收一收!2021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