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引得屋里众人对江晖注目而视。

江晖心里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谦说道,“下官想起之前瘟疫一事,一时失言。”

边上的王守仁看着江晖脸上有点发青,不禁问道,“江知县,这黑死病名字,听起来很可怕,不知是什么。”

众目睽睽下,江晖心里直发毛。

朱厚照当然知道黑死病是怎么回事,召开这个会议,起意也只是因为之前传出天降瘟疫的谣言。

他想以现代人的知识,尽可能减少这种灾祸的发生,救多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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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晖这么一提,他心里不由一冷。

黑死病!

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瘟疫,据说这场瘟疫在全世界造成了大约七千五百万到两亿人死亡。

现在距这场大瘟疫发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大明这边并没有这方面资料。

朱厚照想了想,只记得这次瘟疫是鼠疫引起的。

更让他担心的是,他记得明朝还有一场大的鼠疫,但具体的时间,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的记忆没错,但这场鼠疫是发生在明末,也是明朝灭亡原因之一。

据后人记载,这场鼠疫夺去上千万人生命,单独京城就死了四分之一,将近二十万人。

现在人员流动不多,要是有瘟疫,也只是局限于一地,明末的鼠疫流行也是因为农民起义,流民四散传播开来。

“这黑死病是西洋的称呼,本朝称为大头瘟、疙瘩瘟或吐血瘟。”江晖显然是做过功课,脱口而出。

三个病名在江晖嘴里说出,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看到所有人的反应,江晖又知道大家又误会了,指着表格说道,“下官只是想起这个,并不说这上面的都是这个。”

杨廷和听到江晖的话,转身过去,一下子凑得太近,反而看不清,退了几步,仔细看了起来。

每年传到内阁的疫情可谓不少,大多都是依常例而行,免税济粮。

像皇帝这次,把这两朝的瘟疫列在一起,还真少见。

表上文字都很简单,某年某地大疫。

杨廷和熟悉政务,自然体会到简洁文字后面的血腥味。

这么多年管理大明的政务,他已经练就了一颗钢铁般的心,上抑制皇权,下管理百官。

对于平民百姓,也就当工具看待。

在看到这么多的疫情集中体现出来,杨廷和心里还是出现了稍微的松动。

这一丝丝的松动,也只是片刻,在他看到朱厚照的那刻,就已经平复如初。

死了还能生,无须多劳神。

问题是皇帝把这么多人召集到这边,不可能只为商谈防治瘟疫,背后是想拿到什么利益。

近期都让步这么大了,难道皇帝还不满足么?

杨廷和不由眼又盯上王琼,想从对手的脸上得到消息。

可惜王琼脸无表情,完全无视他的目光,正在低头看着旁边宛平知县桌上的东西。

江晖正紧张站在一边,看着王琼与王守仁两个人翻他昨天临时赶出来的防疫方案。

这个方案在他看来粗糙无比,无非就是隔离,消毒,喝开水,做好公共卫生。

跟他现在在宛平实施的条例差别不大。

等所有人回到座位,朱厚照才开口道,“诸位卿家,近些年天下疫情频发,如不加以控制,恐酿大祸,希望各位能共策群力,解天下之忧。”

“皇上视天下百姓为子女,臣一定让天下人明了皇上的心意。”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一看,原来是明报的主编施洲德到了。

什么意思,这种事情也能乱说的么。

怎么现在阿猫阿狗也能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江晖早来的也就算了,这姓施的居然还迟到。

毛纪正想发作,但抬眼看到杨廷和的眼光,把快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但旁边的右都御史金献民实在是忍不住了,都是什么人啊,不由喝道,“堂前议事,为国家机密,臣请求皇上屏退无关人等。”

“金御史无须担心,施主编是朕叫过来的。”朱厚照淡淡回了一句。

“话不多说,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天降瘟疫,是皇帝行为不端,看看正德这么多年干的事,老天肯定都看不过眼,所以降祸于民。

良策就是皇帝少做点妖,老老实实听话,做好本职工作,不惹老天生气,自然瘟疫就少了。

不少人相对一眼,意尽在心中,包括王琼和王守仁也是抱着这个想法。

如果朱厚照有读心术,知道大明的精英团队对他的期望,肯定得气得吐血三升。

看着大家不说话,朱厚照用眼光逐一问询,却无人敢接他的话。

直接略过了江晖和施洲德,朱厚照脸色一变,这帮混蛋,居然连皇帝的脸面都不给。

“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答复?”朱厚照盯着杨廷和,又望向王守仁。

江晖的桌子夹在两大学士中间靠后,只见皇帝的眼光在两人间来回扫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敢说话,感觉就像被剥光衣服在游街示众一样。

看着下面的官员躲闪着不回答,朱厚照心里泛起深深的无力感。

这就是所谓的大明精英,历史名人?

我呸!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朱厚照冷笑一声。

“臣知罪。”

“臣无能。”

......

一众请罪之声在大堂里先后响起。

朱厚照站了起来了,手指着前面这些大明的精英,气极而笑。

“众卿何罪之有,何罪之有,罪在朕!罪在朕!”

“上天难欺,上天难欺!”

“年年降瘟疫,不就是说朕的不是么。”

底下众官员,当然听出皇帝心中那点不平,但却很自然保持默契。

这天下,可不是由着皇帝胡来的。

江晖和施洲德感觉到气氛诡异,说不出的难受,却也不敢说话,只能是低下头来。

朱厚照坐了下来,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官知道皇帝在气头上,也不敢往上凑,生怕成了那只给猴看的鸡。

看着众官退去,朱厚照走到表格前面,盯着上面的字又看了一遍。

久久不语,思上下五千年。

好像人命,无论在哪里,哪个时代,在上层看来,都那么不值一提。

朱厚照不由心里一颤,最是无情皇家人,他就是这世上必须最无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