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描走在玉石铺就的曲径上,忽然停住脚步,朝着旁边景观石的阴影处轻声一笑:“小仙君,好久不见。”

止渊站在原地没有动。玉描绕过石去,看到僵立在那里的止渊。玉描朝前凑了凑:“怎么了?小仙君?”

止渊手足都是麻木的。他看着玉描,半晌才嘶哑着出声:“你和宋辉沉,害死了我师尊,害死了月疏师兄和华璋,毁了琨玉宝殿!”

玉描玩味地看着他:“小仙君,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你藏在这里,我看不见你,却能感觉到恨意像箭雨一样扑天袭来——仇恨,贪婪,污秽,杀意,人心这些腥辣的感情,像刀尖上的血,我特别喜欢!”

“我恨正是你!”止渊拔出佩剑刺去,玉描没有躲,剑尖与他身体相撞迸出一片火星。

玉描低呼:“哎呀,这是你师父赐你的宝剑吧?快看看有没有卷刃!”

止渊记起玉描真身是坚硬的石头,除了裂山掌,没有什么能伤到他!他自知不敌,还是想与玉描拼命。玉描将他的剑轻松按下,金眸闪着狡黠的光:“小仙君,玉描愿认你为主,替你报仇。”

止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我的仇人不就是你吗?!”

“小仙君此言差矣。玉描不是人类,我没有心,除了杀戮本能,没有七情六欲。就如你手中的剑,机缘巧合落在宋辉沉手中。请问,假如有人拿刀杀你,人是凶手还是刀是凶手?小仙君,你要弄清楚,宋辉沉才是你的仇人。你只要将我夺去,我便是你的武器。”

止渊听得愣怔。

玉描上前一步,指尖抚过止渊的剑锋:“之前我曾问过小仙君,可否愿意与我联手翻天覆地,成为苍朔之主、鸿蒙之君?上次你没有答应我,这一次呢?小仙君,从听风仙阙到琨玉宝殿,你所有珍视的都被夺去,被毁掉。被命运摆布的感觉你还没受够吗?你想不想反客为主,拥有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护珍惜之人安好,将伤害你的人碾碎,不仅握住自己的命运,也把别人的命运攥在手里?”

止渊胸中翻腾,双目发红:“好。”

玉描后退一步理理袍袖,嘴角勾起,对着止渊深深一礼:“止渊仙君,玉描从此认你为主,全部冥图阵术为你所用。”

宋止渊接过了玉描这把“武器”。不久之后,两人站在了惊慌失措的宋辉沉面前。宋辉沉猜到不妙,拔剑相向。那时止渊年纪轻修为浅,不是宋辉沉的对手。但玉描没有给他们过多交手的机会。

玉描站在二人中间,对止渊道:“主上,玉描给您演示一下如何从魔修者身上取出傀珠。”

宋辉沉惊恐地向后退去:“什么傀珠……玉描,我才是你的主子!”

玉描薄冷金眸里透着轻蔑:“你不配。”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前对准宋辉沉,把咒诀清晰地念出声。宋辉沉感觉内腑之中起了一阵风,卷着他的灵魂从眉心急速抽离,血液也仿佛被抽去,他浑身失力,颤抖着跪倒在地,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跌落。

宋止渊却急促地叫了一声:“别杀他!”

玉描把术法停在一半,怀疑的目光转向宋止渊:“心慈手软之流亦不配做我主上。”

宋止渊只觉寒戾之气扑面,赶忙道:“我并非心软,只是……他如此轻易死去,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玉描面露欣赏之色:“我才是我主上该有的样子。我拿捏下火候,只取傀珠,留他一条性命。不过他即便活着,以后也是个废人了。”

宋止渊牙缝中森森挤出二字:“甚好。”

玉描愈发满意,接着施术,一枚碧幽幽的珠子从宋辉沉眉心析出浮在半空,落在玉描指间。宋辉沉倒在地上,不过片刻功夫已变得枯瘦如柴,只余了一口气。

玉描没看他一眼,掂着碧珠给宋止渊看:“这珠子叫做傀珠,是宋辉沉运行无归道之后,体内邪力凝结而成。通常,若冥图阵术之主身死,其造就的傀奴会随之消散。但只要取出这傀珠,即使阵主死了,傀奴也不会消散,而是接受拥有傀珠之人驱使。”

宋止渊接过珠子握在手中,它散发的冷意似透过手心钻入心脏。浑身血液也渐渐变得没有温度,他抬起头时,眼眸平静如冰湖。

他低念一声:“宋华璋!”

呖呖沙响,灰黑旋风平地而起,聚起人形跪在阶下。是砂鬼宋华璋。宋止渊看了它一会儿,在宋辉沉身边低下身。宋辉沉的眼睛半睁着,呼吸微弱,似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宋止渊垂眸看着他,声音甚至称得上深情:“大师兄,我不舍得你死,也不舍得宋华璋。你不知道琨玉宝殿对我多重要。我出身听风仙阙凌家,可是,我的母亲被吞没在那里,凌家没有一个人视我为家人。琨玉宝殿才是我的家,你们才是我的亲人,我珍惜这里每一个人。我不会让师门就这样分崩离析家破人亡,我会把大家都找回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大师兄?”

宋辉沉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朽木勉强拼成,每一下细微动作都疼痛。他的眼珠吃力地转一下,看着他的三师弟有些陌生的面庞。他干涸的嘴唇翕动,声音干哑:“你疯了。”

鸿蒙上界也找不出宋止渊这般俊美无俦的人物,他脸的笑容却令宋辉沉感觉寒悚入骨。

不远处,无归道半开的石门里,时不时飘过砂鬼的身影,它们在里面漫行,仿佛是古墓里的住户。

宋辉沉忽然走近宋星逐,身形不稳地微晃:“星逐,我被抽去傀珠之后,浑身如有千疮百孔,一阵轻风对我来说都似穿身剑。从前我嫉恨师尊偏心你,没少给你苦头吃。大师兄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帮我……赐我一死吧。”

宋星逐正有此意。

止渊伸手拦在二人中间,不满道:“大师兄,星逐哪里对不住你,你非要脏他的手?”嘴角又含起笑,语调柔和,“大师兄要好好活着,我们才好团圆一堂。”

宋辉沉脸上露出绝望神色。

宋星逐看向止渊,眼底蓄着深恶痛绝:“宋止渊,虽不是你亲手布的无归道,却改变不了你堕入魔修的事实!”

止渊却道:“这话错了。我拜名门大师苦学阵法,白烬封术三界无双,我哪有魔修?玉描只是辅佐于我,我却从未修习任何一种冥图阵。”

宋星逐冷笑:“冥图阵造就的傀奴不还是随着傀珠落入你手?让别人替你去走魔道,难道你就不算魔修了吗,又当又立的算盘打得倒响!你不是魔修,你是大魔头!”

止渊并没有被激怒,身姿站得挺拔:“随你怎么说,什么魔修正道,名号罢了。听风仙阙的凌不修,问椿尘阁的陈枫荣,倒是号称名门正道,还不是赛过邪魔?”

宋星逐拧眉:“不对!休要玩诡辩之术!”

止渊不愿纠缠这个问题,他捻住碧珠手串珠子给宋星逐看:“星逐你看,这珠串的每颗珠子都是傀珠。这一颗,是问椿尘阁竹白那颗,可司轮回木。这一颗,是卧云石城蒲舟的,那些画魅都在,尽归我号令。再看这一颗傀珠,就是从大师兄那里取来的那颗,专管无归道的砂鬼。其实大师兄只炼就一个宋华璋砂鬼。我重修琨玉宝殿之后,以无归道的力量,以砂石重塑师父和月疏师兄的砂身。我还特意给他们上了颜色,你看,他们如从前一模一样。星逐,如今你也回来了,我们齐聚一堂,全家人又在一起了。”

砂鬼宋月疏恰巧经过拱门内,止渊指着他让宋星逐看,满脸喜悦真诚。

宋星逐不想看,朝后退了一步,拿不稳手中的贪狼剑:“宋止渊,你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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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渊不置可否:“星逐,你不知我多么看重家人。我除了做这些,也一直关注着你。”

宋星逐一怔,难以置信地:“关注我?我离开这里后流落民间,一度在驿站跑堂洗马,后来再次拜师学艺,直至登仙鸿蒙——直到我就职天枢星君的庆祝宴上才第一次见到你,你关注我什么了?”

止渊无奈地轻叹一声:“你可想过,堂堂揽风明泊掌门,怎会收驿站的一个跑堂仔为徒?”

宋星逐怔住:“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