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初九起了个大早,打开门正要外出,昨天那下人竟已候在门外。他不禁有些吃惊,问道:“这位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那下人友好地笑了笑,“申府的规矩,卯时不到便得起床。”

沈初九心生敬佩,叹道:“那也着实辛苦了些。”顿了顿,又道:“首辅大人在哪?”

那下人答道:“大人一般住在内阁值房,偶尔才回来一次。昨日亥时不到,大人便回去内阁了。”

沈初九这才明白原来申时行竟敬业至此。想起昨日的猜忌,他不禁心生愧疚。低着头想了好一会,他与那下人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大约天黑才回来,你就不用候在这里了。”

那下人浅浅一揖,“小人这就去准备轿子。”

沈初九忙道:“不必了!我还是习惯走路,走路有助于思考。”

那下人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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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门城门大开,城门之下并无禁军把守,只有一名年轻宦官候在那里。

沈初九快步走去,到得近了才发现,等在城门下的并不是李姓宦官,而是昨天见过的另一名宦官。他看着那年轻宦官只一会的工夫,便笑着说道:“你是小橙子?”

小橙子没有想到沈初九竟记得自己,惊喜之下又有些惊恐,赶忙拱手说道:“奴才见过沈捕头!”

沈初九说道:“李公公呢?”

小橙子答道:“今日尚宝监有事,李公公走不开,便派奴才为沈捕头带路。”

沈初九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小橙子,我今日想去恭妃生前的寝宫查看,劳请带路。”

小橙子立时脸色煞白,片刻之后竟跪了下去,俯首说道:“沈捕头,那里可去不得!不是奴才不愿意领路,是...是景阳宫实在去不得!”

沈初九见他如此畏惧,立时明白景阳宫有古怪,“为何去不得?”

小橙子战战兢兢答道:“那里...那里闹鬼。”

沈初九先是一愣,倏忽大笑起来,“是吃人的鬼,还是人扮的鬼?”

小橙子答不上来,只是一边颤抖着答道:“...奴...奴才不知。总之景阳宫去不得。”

沈初九微笑着说道:“若我偏要去呢?”

小橙子跪在地上,俯着身子瑟瑟发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过来了一位中年宦官。那宦官见小橙子对着一寻常百姓下跪,不由得双眉一皱,提起脚狠狠踢在小橙子屁股,尖声道:“起来!”

小橙子惨呼了一声,赶忙站起身子,转身朝那宦官弯腰拱手,“周公公。”

周姓宦官冷冷说道:“没骨气到这种程度?”

小橙子赶忙解释道:“周公公,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沈捕头。”

周姓宦官闻之只是微微一惊,随后朝沈初九拱了拱手,面上并无惊慌之色,“原来是沈捕头。咱家是奉陈公公之命在此等候沈捕头的。”

原来是陈公公手下,难怪气度不同寻常。他也拱了拱手,“多谢陈公公伸以援手。周公公,在下今日想去一个地方,还请周公公带路。”

周姓宦官问道:“沈捕头想去哪?”

沈初九说道:“恭妃生前的寝宫,景阳宫。”

周姓宦官点点头,“可以。”

小橙子赶忙扯住周姓宦官的衣袖,一边偷偷瞄着沈初九,在周姓宦官耳边说道,“周公公,不可以啊...”

周姓宦官却是气定神闲,“陈公公有吩咐,无论沈捕头有什么要求都要答应,出了事陈公公会扛着,轮不到你我。”

小橙子仍是不敢放松,偷偷瞄了沈初九一眼,随后低着头兀自权衡着。

周姓宦官已开口了,“沈捕头请随咱家来。”言毕,他朝小橙子睨了一眼,淡淡说道:“你若是害怕,回去便是,咱家不会怪你的。”

小橙子固然胆战心惊,可李姓宦官有吩咐,要他跟在沈初九身旁。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有陈矩在上头扛着,应该轮不到自己。这样想着,他答道:“小人...小人跟在后头便是。”

沈初九和周姓宦官并肩走在前头,小橙子微微弯着腰跟在后头。

没走几步,沈初九忽然停下脚步,左右望了望,小声问道:“周公公,我们会不会忽然撞见皇上?我听说皇宫之中每日要举行早朝。”

周姓宦官跟着停下脚步,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十几年前的确如此,可自从...”他原先想说张居正,一想起万历憎恨张居正几近疯狂,倘若自己在宫内提及张居正,不免招来无妄之灾。他便说道:“皇上已有好些年头不上朝了,文武百官若是有事,写了奏疏送往内阁便是,大事小事有内阁商议票拟,又有司礼监批红,不劳皇上费心。”

沈初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中事他并不了解,也不想要了解,他只想早点解了这件案子,然后回去抱两位妻子。他想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

周姓宦官见沈初九不问话了,便将手一抬,“沈捕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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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宫在钟粹宫以东,换句话说,恭妃离自己的孩子仅有几十丈之远,可偏偏便是这几十丈,恭妃直到死都没有跨过去。

沈初九站在景阳宫正门之外,转头望向几十丈外的钟粹宫,有些莫名的心痛。他没有享够母爱,便希望其他人能够享受天底下最为纯粹的关爱,可朱常洛身为皇子,与母亲仅仅隔着两座围墙,却终生不得相见。他为朱常洛感到悲伤。

周姓宦官望向钟粹宫,目光也是略带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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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橙子只敢时不时偷偷看几眼钟粹宫,尽管如此,他也是颇觉心痛。

良久良久,沈初九咽哽着说道:“周公公,能不能与我谈谈恭妃?”

周姓宦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恭妃原本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一日皇上给太后请安时,发现恭妃相貌不俗,便幸了。几个月后,恭妃肚子大了,这时才有人知道原来恭妃怀了龙种,太后很是欢喜,皇上却不大高兴,只是碍于太后,还是封了恭妃为妃。两年后,恭妃又生下了云梦公主,只是公主命薄,没几年便夭了。后来她便被幽禁在此,直到一个月前...”

沈初九听毕不禁怒火中烧,天底下竟有如此无情之人?耳边又传来了周姓宦官的声音,“沈捕头,进去吗?”他瞥了周姓宦官一眼,惊奇地发现周姓宦官的眼神有些异样。细细一品,他明白了,周姓宦官要他注意仪容神态,此处乃是皇家之所,不比民间巷陌,一言一行皆要注意,说不准一不小心便坠入了万丈深渊。他深深呼吸以调整情绪,而后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