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南道境内前进,负责护卫的除了三千羽林左卫还有一万剑南镇军,加之前方不断有“道路安靖”的信息传回,是以太后娘娘的车驾折东向北后没有任何停留迟疑,直接向前而去。
硕大的车驾内,熏香正燃,剑南道贡进的鸡舌香味道清香淡远,与这秋天的季候可谓相得益彰,背放抱枕,舒服的斜靠在宽大锦榻上的唐离正手拿着一卷“唐传奇”看的津津有味儿,这些自各地搜罗抄录在一起的传奇故事在体例上大多显的粗糙,甚至有许多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但作为中国文学史上小说的滥觞,这些传奇作品简单的叙述下却满溢出灵感的火花,海妖狐怪,书生小姐,每一个类型性的形象可谓都是首开文学史之先河。
身穿一袭淡黄轻便宫裙的杨妃枕着唐离的腿,慵懒的躺在锦榻上,看着唐离脸上不时露出的笑容,她不以为然的喃喃道:“都是些荒诞不经之事罢了,也值得你笑成这样?”。
这些粗糙的传奇小说于此时的唐人而言恰如后世YY小说初出现的时候一样,杨妃如此态度不足为怪。闻言,唐离笑笑没说话,继续看这些辑录来的传奇。
见小情郎不理会她,杨妃瞟了唐离一眼,枕在他腿上的头微微一侧,整个身子侧翻过来自顾自逗起了那只全身白毛绒绒、却生着一双碧眼的猫儿来,这只雪白的猫儿原产自波斯,也是沿途经过的官员花大价钱自江南西道海商那里购得,献给杨妃以解乏闷的。
闲逗了一会儿猫儿,终究还是无趣,杨妃又瞥了一眼手捧书卷看的入迷的唐离,一丢手中的毛绒团球,高声道:“小玉,车驾走到那里了?”。
“奴婢这就去问!”,突然而起的高声终于让唐离转过眼神,他自然知道这是杨妃在冲他发气,责怪不该冷落了她,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唐离心下感叹这段时间以来杨妃的性子真是越来越明快简单了,看她耍小性子时的表现,分明就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那儿象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
“又生气,这回你不怕眼角会长皱纹了?”,嘴上调笑着,唐离的手顺势就滑上了杨妃绝美的脸庞,轻抚不已。
伸手一托杨妃的头,唐离几个箭步已是到了车中的窗户旁,拉开厚厚的窗幕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窗幕外的羽林左卫薛将军沉重的脸色中带着丝丝疑惑,正自抬头向队伍最前处张望,见唐离动问,薛将军在马上匆匆一躬身后答道:“禀大人,方才前军突然生乱,末将也不知有何事发生,王将军已快马去看了,稍后就有回报”。
“一有消息立即报我!”,唐离退回车中,见杨妃脸上桃红未褪,依旧一副慵懒摸样躺在锦榻上,当即道:“玉儿,快给你主子换上打马球时的紧身骑装”。
“啊!是”,见唐离一脸严肃,小玉怔了一下后口中答应着,脚下已快步向熏香的衣笼跑去。
听唐离语气不对,杨妃也探起半个身子问道:“阿离,怎么了?”。
伸手扶起杨妃,唐离温言道:“没什么,以防万一罢了”。
“这里是剑南,能出什么事?”,杨妃边由小玉服侍着换衣,还不忘调笑道:“再说阿离你可是武义星下凡,有你跟着我还怕什么?”。
唐离此时已无心与她说笑,见杨妃已在外面换上打马球时的紧身宫装,他随即又回到窗幕前。
此时,从前阵传来的喧哗声已越来越大,又等了片刻见王青松还没回来,心下焦急的唐离索性也不再等,转身由车内直接到了外面的车辕,踩着车驾上作为装饰的绸带直接上了宽大的车顶。
凭高远望,这一看唐离的脸色顿时一紧,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明显是唐式风格的城寨中,此时正不断涌出一堆堆人,虽然因为隔的远,看不清这些人服饰的具体模样,但颜色却迥然不同于剑南军,随着这一堆堆人涌出的还有连片兵器闪动的寒光。
無錯書吧“敌袭!羽林卫布阵”,当此之时,唐离已顾不得想突然之间怎么会冒出这么多敌人,示警过后,他随即翻身下了车顶,顺手扯过车辕上悬挂的代表太后身份的皇旗,翻身之间已跨上了唐九的战马。
“守好车驾,太后若有一丝损伤,我灭你九族”,沉声向面露惊慌之色的薛左卫吩咐了一句后,唐离大喝一声道:“走”,在他身前的唐九双脚一叩,健马长嘶一声向前冲去,在后面簇拥的照例是另外七个唐府护卫,唐离走的太急,以至于连身后杨妃的呼喊声也没听见。
随着唐离马队前进,唐九等人不住高喊道:“结阵布防,结阵布防”,随着他们的喊声及见到唐离手中的皇旗后,原本因情况不明而显得骚乱的队伍渐渐平静下来,持盾竖矛,原本前进的队列逐渐转化为防守阵型。
随着唐离越向前,耳边的喊杀声也越来越清晰,等他终于见到王青松时,只见这个一路上看来面相沉稳的老将此时正一脸惨白,目注前方口中犹自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上了这个路边的小石坡,高踞马上的唐离就见前方厮杀正烈,与穿着明光铠甲的剑南道士兵作战的敌人身穿各式毛皮衣服、满头辫发,黧黑的脸上两团黑红分外醒目,不过他们最明显的特征倒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们辫发上那根醒目的狐尾。
“吐蕃人!”,看出敌人的来历,随后唐离就被这些吐蕃人的表现彻底震惊了,只见这些衣着简陋,头悬狐尾的吐蕃人如同患了集体失心疯一般,为了向前冲,简直就是无视前面剑南道士兵手中的单钩矛,口中发着嗷叫,面色狰狞的向前狂冲,最让唐离感到的恐怖的是,他分明看到那些被枪刺中的吐蕃人临死前脸上的神情既不是恐惧,也不是害怕,甚至不是本应有的痛苦,反而是一种绝不应在这个时刻出现的轻松的解脱,嘴里一边吐着鲜血,脸上一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样的场景直让唐离看的有些毛骨悚然。
剑南地方山多林多,自古以来就是地无三分平,眼前这雄武镇城寨下虽不至于太过逼窄,但作为一个谷地也实在说不上多宽敞,两军遭遇既急,几乎都是在凭本能反应厮杀战斗,虽然局面还是剑南道军士占优,但随着城寨中涌出越来越多的吐蕃人,这优势到底能保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由于缺乏指挥,剑南道阵线上军士虽然厮杀的英勇,但各自为战之下,唐军所擅长的阵型防守优势明显没有发挥出来,“王将军”,随着唐离一声喊,刚才嘴中一直喃喃自语的王青松这才扭过头来,从两军遭遇到现在时间已不算短,但直到此时,这王青松脸上依然带着茫然不可置信的恐惧,只看他脸上的神色,唐离已觉心下一凉,面对如此悍不畏死的敌人,又是突然的遭遇战,己方主要统军将领却是这般模样,真是想不心凉也不行了。
“你是一军主将,此时还不靠前指挥?”,尽管知道眼前这王青松八成是个虚有其表的昏庸将军,唐离这时也不得不依靠他,王青松吃唐离一喝,这才醒过神来,满脸惨白的带着一干手下策马去了,现场只留下一个身穿校尉铠甲的三旬低级武将带了两百军士保护唐离。
王青松纵然能力再弱,但做为主将身临前敌,却也大大鼓舞了士气,加之谷地狭窄,攻击面有限,吐蕃人难以展开之下剑南道前阵军士有些散乱的阵型慢慢收拢,前排为彭排兵,彭排兵身后是刀兵,刀兵之后是手持制式单钩矛的长矛兵,一旦这最为熟悉的防守阵型三山阵构建完毕,剑南道士兵阵线稳定住的同时,情绪也迅速稳定下来,吐蕃人虽悍不畏死,也被牢牢堵在外面。
见对方明显处于劣势,但那些头悬狐尾的吐蕃人依然无视生死的前冲,浑似那命不是自己的一般,刚刚稍松一口气的唐离也忍不住叹声赞道:“好彪悍的吐蕃人”。
“大人无需忧心,并非所有吐蕃人都是如此”,唐离应声转过头去,见说话的却是留下来的校尉,这校尉是典型的剑南人身材,身量不是很高,但胜在敦壮结实,见唐离注目自己,这小小的校尉却没什么拘束,略躬了躬身道:“大人有所不知,依吐蕃蛮子的风俗,凡遇战阵而不卖力冲杀的部落子民都会被头悬狐尾逐出部落,从此衣食无着、四处流浪,受尽鄙视再不会有部落收留,连带其家属也为部落族民看不起,洗刷耻辱的方式就是在下次战阵上奋力向前,所以我军每与蛮子作战,最先碰到的总是这些头悬狐尾的吐蕃弃民,这些人原本就存着以死洗刷耻辱之心,是以一旦上阵,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
说实话,唐离还真不愿意与这些执意求死的人作战,这些人作战毫无章法,只是凭着蛮力血勇前冲,一旦己方结阵,他们的破坏力就有限,但他们这种无视生死的做派,却实在是让人震撼,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冲击影响己方士气,“那这样的人有多少?”。
“那要看此次敌方总兵力有多少,总兵力越多,出兵的部落越多,这样的弃民就越多”,那校尉再次看了看下面灰压压一片后,这才沉声道:“只看这些弃民,依小将估算,蛮子此次总兵力最少也在两万五千人以上”。
“两万五!”,听到这个数字,唐离刚刚轻松下来的表情再次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