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桌边的马土金兄弟俩,更是僵在原地,连筷子都不敢再动。

李乡书没再理会他们。

他重新拿起筷子,又从那见了底的碗里,夹出最后两块肉,稳稳地放进马小远的碗里。

“吃。”

他只说了一个字。

马小远看着碗里那两块油光锃亮的肉,又看看眼前这个为她撑腰的表哥,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

她低下头,一口一口,用力地,将碗里的肉和着眼泪,全都吃了下去。

炕上那几个小子,包括马自强在内,看着这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缩到了墙角。

一顿饭,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了。

碗筷撤下,牛菜娥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说几句场面话,可一接触到李乡书那冷得像冰的眼神,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大姑,姑父,”李乡书擦了擦嘴,站起身,“我们有些话,想跟你们单独聊聊。去你们屋里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李秀琴和马大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惶和不安。他们不知道,这个外甥接下来要做什么。

两人只能麻木地点点头,带着李乡书和陈红,进了他们那间更加破败、昏暗的里屋。

马小远也想跟进去,却被李乡书摸了摸头。

“小远,在外面等我们。”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糖,塞进她手里,“表哥跟爸妈说几句话就出来。”

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屋里没有凳子,四人只能坐在冰冷的土炕边沿。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陈红看着姐姐和姐夫那副麻木、畏缩的样子,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起来,再也压不住。

“姐!马大成!”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问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当爹妈的?!”

“小远她……她才七岁!你们就让她活成这个样子?!”

李秀琴和马大成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一颤。

马大成抬起头,脸上满是茫然和委屈:“妹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对小远,不差啊……”

“不差?”

陈红气笑了,她指着门外,“不差?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不差?她长到七岁连颗糖都没吃过!不差?”

“她被那帮小畜生指着鼻子骂赔钱货,你们俩就跟死人一样坐在那儿,一个屁都不敢放!”

“我们……”李秀琴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下来,“那……那是她奶奶和叔伯家的孩子,我们能怎么办……”

“是啊妹子,”马大成也跟着辩解,“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不好看。小孩子家家的,说几句就过去了……”

“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李乡书,忽然冷笑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炕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姑父和那个还在哭泣的大姑。

“我问你们,你们知道小远现在有多重吗?”

两人都愣住了,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们,”李乡书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

“她身高一米二左右,正常七岁女孩的体重,应该在四十斤上下。而她,我刚才抱她,顶天了,二十五斤。”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愈发苍白的脸,继续说道: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这意味着,她长期处于极度饥饿和营养不良的状态。她的骨骼发育已经严重迟缓,她的内脏器官,因为缺少能量供给,正在缓慢地衰竭。”

“你们摸过她的手吗?除了冻疮,皮肤底下几乎没有脂肪,冰得像铁。这是身体为了保住核心温度,放弃了四肢末端的供血。”

“她刚才吃肉,为什么会噎到?因为她的肠胃功能已经萎缩,根本无法正常消化这么油腻的食物。”

李乡书每说一句,李秀琴和马大成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仿佛在听天书。这些词,他们一个都听不懂,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乡书……你……你别吓唬我们……”马大成的声音都在发抖。

“吓唬你们?”

李乡书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带着一丝怜悯,更多的,是失望。

他看着这两个被生活和压迫磨平了所有棱角,甚至磨灭了为人父母本能的“老实人”,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屋里轰然炸响。

“我不是在吓唬你们。”

“我是在告诉你们一个事实。”

“你们的女儿,马小远……”

“再这么下去,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她快死了。”

死。

这个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秀琴和马大成的心口,将他们所有的辩解、所有的麻木、所有的委顿,砸得粉碎。

“不……不会的……”

無錯書吧

李秀琴疯了似的摇头,泪水糊了满脸,“乡书,你别吓唬大姑……灾年啊,到处都缺吃的,我们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是啊,妹子,乡书,”马大成也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我们……我们真的有在好好照顾小远……”

“照顾?”李乡书反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我奶奶托人送来的二十斤棒子面,五斤猪肉,在哪里?”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死死钉在马大成的脸上。

“那二十斤棒子面,够一个七岁的孩子吃多久?那五斤肉,如果省着点吃,能给小远补多少元气?为什么她还会饿成这样?粮食呢?!”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马大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躲闪着李乡书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交……交给我娘了……”

“交给你娘?”

陈红再也忍不住,尖锐的声音像要刺破这昏暗的屋顶。

“交给她,让她喂饱她那两个好吃懒做的儿子,喂胖她那几个跟狼崽子一样的孙子,然后让你媳妇女儿去啃树皮,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