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告诫
一家人正谈笑间,灶膛里的火势正盛。
铁锅里,洁白的鱼肉与豆腐于浓郁的汤汁中翻腾。
一股难以言喻的鲜香,混合着葱姜之香气,自灶间缓缓飘散。
这股味道着实浓烈。
不多时,鱼汤的香气弥漫开来,隔壁几户人家纷纷探出头,欲知今日是哪家在烹鱼。
在这物资匮乏、饮食清淡的年代,炒肉的香味都能飘出数百米之远。
“哟!今儿老陈家也时来运转啦?竟能吃上鱼了?”吴大娘满心羡慕,自家已是家徒四壁、难以为继。
本以为老陈家与自家境况相仿,未曾想人家竟吃上了鱼。
無錯書吧这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平衡,但人家捕到鱼是其本事,她又能说什么呢?
吴大娘的声音尖酸刺耳,即便隔着院墙,那股酸意也清晰可感。
她探着身子,伸长脖颈,往陈家灶间张望,鼻子还使劲嗅着。
陈来福正在灶间帮母亲收拾,听闻此言,心中的怒火“噌”地燃起。
他拎着湿漉漉的抹布,几步跨到院子里,对着墙那边的吴大娘说道:“哟,吴大娘,您家锅底又糊了?”
“这鼻子比狗还灵,味儿都飘您家去了?”
吴大娘被他这么一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三角眼一吊,没好气地说:“来福,怎么跟你大娘说话呢?我这是闻着香,替你们高兴呢。”
“哪像我们家,都快断炊了,你们家是发了什么财,还能吃上鱼?”
她嘴上说着高兴,眼睛却不住地往灶间瞟,其意图再明显不过,想讨一碗鱼汤。
“谈不上发财,只是我外甥有能耐,去湖边随便甩了两竿,就钓了条大鱼回来。”
陈来福胸脯一挺,下巴都快翘到天上了:“不像有的人,钓了一上午,连个鱼鳞都没见着。”
他这话,既是说给吴大娘听,也是说给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邻居听。
吴大娘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她明白陈来福是在讥讽她,也是在炫耀。
她自讨没趣,冷哼一声,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悻悻地缩回了脑袋。
这边吴大娘刚走,隔壁老张家的大婶又凑了过来,人还未到,声音先至:“哎呀,来福,听说你家吃鱼啦?真厉害呀!”
张大婶满脸羡慕地扒着墙头:“不过要说钓鱼,还得是我家那小子。”
“上个礼拜,他跟着公社的拖拉机去水库,一天就钓了一小桶呢!大的小的,够我们家喝好几天汤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原本看热闹的邻居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真的假的?你家小子这么有本事?”
“那可不,老张家的小儿子,从小就聪慧机灵,手脚也麻利。”
院子外头顿时热闹起来,话题皆围绕谁家儿子更有本事展开。
李乡书在屋里听闻外面的动静,眉头微微一皱。
他走到灶间,将听得眉飞色舞的陈来福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小舅,别跟他们炫耀了,这年头,一顿鱼都能招人嫉妒。”
“咱们低调行事、暗自获利便好,太过张扬,容易惹来麻烦。”
陈来福一愣,旋即明白了外甥的意思。
他挠了挠头,憨笑着说:“知道了,还是乡书你考虑得周全。”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疲惫不堪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去大儿子家帮忙盖房的姥爷。
他浑身沾满泥点与草屑,脸上也脏兮兮的,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浓郁醇厚的鱼香味。
姥爷的脚步猛地一顿,用力吸了吸鼻子,浑浊的眼中满是惊疑。
他快步走进灶间,一眼便看到锅里翻滚着雪白鱼肉的浓汤。
旁边案板上还摆放着一排刚出锅、色泽金黄的窝窝头,竟未掺一点糠麸。
姥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拍大腿,声音带着怒气:“败家!这鱼是谁弄来的?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敢如此浪费!这得花多少钱?”
陈来福赶忙迎上去:“爸!您回来了!您别急,这鱼没花一分钱,是乡书钓的!”
“乡书?”姥爷愣住了。
他转向李乡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仿佛不认识这个外孙了。
“姥爷,我今日运气好。”李乡书笑着解释。
姥爷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走到锅边,看着那奶白色的鱼汤,又拿起一个热腾腾的窝窝头,触手是纯棒子面的扎实质感,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红。
姥爷的声音略带哽咽:“好……好啊!咱们家,许久未见如此实在的食物了。”
晚饭很快摆上了桌。一张破旧的木板桌,一锅香气四溢的鱼汤,一盘金黄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这成了这个家数月来最为丰盛的一餐。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陈来福一边大口喝汤,一边添油加醋地讲述下午在湖边的经历。
尤其是讲到如何与杜老头打赌,如何赢了五斤棒子面时,更是手舞足蹈。
姥爷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杜老头最后赔了五斤棒子面落荒而逃时,他兴奋地一拍桌子,碗里的汤都被震洒了。
“痛快!太痛快了!”姥爷满脸红光,指着李乡书,赞不绝口。
“乡书,干得漂亮!早就该这么整治那个老家伙!”
他放下筷子,气呼呼地抱怨道:“那个杜老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想当年他家快饿死的时候,是谁半夜送去一瓢地瓜干的?”
“是我!结果呢,他儿子一当上干部,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前年借我们家的三斤棒子面,到现在提都不提!我呸!”
姥姥瞪了他一眼:“吃饭呢,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嘴上虽这么说,但姥姥脸上的笑意却难以掩饰。
她拿起勺子,给李乡书的碗里盛了满满一碗鱼肉,鱼肚子上最鲜嫩、刺最少的那一块,全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