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液体砸在日记本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墨迹。

我胡乱抹了把脸,几乎是咬着牙,逼着自己看下去。

【二零零零年,八月七日。】

【那孩子一岁了。】

【他会叫爸爸了。】

【他冲我笑,奶声奶气地叫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他不是建国。】

【可他叫得那么甜,那么真。】

【我甚至有一瞬间,真的以为……他就是我的儿子。】

【我给他取了个名字。】

【大力。】

【我希望他能……有力量,对抗自己的命运。】

“啪嗒。”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合上日记本,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原来是这样……

我不是我。

我只是一个鬼的容器!一个替代品!一个……怪物!

胸口那蠕动的鬼纹,此刻仿佛在灼烧我的皮肤,嘲笑着我这二十三年来荒唐可笑的人生。

“你爸为了保护你,把自己的魂魄献给了鬼婴。”道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带一丝感情,“他用自己的魂,换了鬼婴的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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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哽咽着问:“什么……承诺?”

“它答应你爸,在你二十三岁生日之前,绝不吞噬你。”

“给你二十三年的时间……”

道长看着我,一字一顿。

“找到杀死它的方法。”

“所以这二十三年,你妈拼了命地用各种阴物养你,不是为了把你养肥了献祭。”道长叹了口气,“她只是想让你在这二十三年里,尽可能地活得像个正常人。”

“因为你爸告诉她……”

“二十三岁之后,你就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要么,杀了鬼婴。”

“要么……”

“被它吞噬。”

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牙齿都在打战。

“那我……我现在……”

“你体内的鬼婴,已经快要彻底苏醒了。”道长说,“你之前杀掉的那些鬼,它们的力量全都被鬼婴吸收。刚刚的北王,更是给它喂了一记大补药。”

“它现在,比四百年前被我师祖镇压时,只强不弱。”

“如果让它彻底苏醒……”道长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整个夏国,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父亲的牺牲,母亲的苦心,蝎子的兄弟情,陈薇的眼泪……还有我这二十三年看似荒唐,却又无比真实的人生……

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道长。

“有办法杀死它吗?”

道长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

“但需要……”他顿了顿,“你的命。”

我的命?

我听完,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神经质,眼泪还挂在脸上。

“那正好。”

“反正我这条命也是偷来的,早就活腻了。”

“大力!”陈薇猛地冲过来,死死抓住我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在胡说什么?我不准你死!”

“我不死,它就会活。”我看着她,伸手想擦掉她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听使唤,“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我一个了。”

“我不管!”陈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你死!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陈薇……”

“我不听!”陈薇捂着耳朵,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拼命摇头,“我不听!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不会再变成鬼了!”

我沉默了。

是啊,我答应过她。

可我没想到,我根本就不是人。

我轻轻推开她的手,没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我怕再看一眼,就真的没胆子去死了。

我转过身,面向道长。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平了下去,一片死寂。

原来人下定决心去死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前所未有的平静。

“说吧,怎么做?”

道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犹豫。

“四象镇鬼大阵,能将鬼婴从你体内强行剥离。”他声音沉重,“但你的魂魄与它早已融为一体,这个过程……会把你的魂,也一同扯出来。”

“下场,是魂飞魄散。”

道长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永世不得超生。”

“老头儿!”蝎子猛地蹿了过来,一把薅住道长的领子,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红得吓人,“你他妈再给老子想想!肯定有别的办法!”

“没有。”道长摇头,任由他抓着,“鬼婴与他的命魂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要杀鬼婴,必先碎其魂。”

“那不剥离呢?就让它在里面待着!”蝎子不甘心地追问,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总不能让他去死吧!”

“那他就会被鬼婴彻底吞噬。”道长叹了口气,“然后,鬼婴会用他的身体,在这世间重生。”

他看向我,一字一句,像是在宣判最后的结局。

“到那时,你会亲手杀了你身边所有的人。”

“包括她。”

道长的手指,指向了陈薇。

陈薇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怕……”她哽咽着,拼死摇头,“大力,就算你变成鬼……就算你真的要杀我……我也不怕……”

她死死地看着我,目光里是孤注一掷的偏执。

“我只要你活着……”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我的心脏,来回搅动。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

最终,我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我不能……让你死。”

说完,我不再犹豫,转身看向道长。

“开始吧。”

“王大力!”蝎子一把扣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你他妈的想清楚了?魂飞魄散!连投胎做条狗的机会都没有!”

“想清楚了。”我看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欠你的那顿九宫格火锅,下辈子再还。”

蝎子愣住了。

半晌,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妈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傻逼……”

我笑了笑,伸手在他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

“替我照顾好陈薇。”

说完,我大步走到地宫中央,那口碎裂的石棺旁。

道长不再多言,开始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