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闻韶院。

夜已三更,书房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十名宫中特供的鲸油巨烛,将偌大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极品墨锭与名贵纸张混合的独特馨香。

魏王李泰,这位曾经丰神俊朗、如今却隐隐有些“幸福肥”的大唐亲王,正坐立不安地踱着步。

他时而看看门外沉沉的夜色,时而又望向书案上早已备好的、来自高丽的“鸡林纸”和产自徽州的“龙香墨”,眉宇间满是焦急与狂热交织的复杂神色。

兄长在密信中只说了一句话:“备好纸笔,等我。今夜,为兄教你画一幅真正的‘传世之作’。”

传世之作!

自打兄长将《格物总集》的编纂大任交给他后,李泰对这四个字的理解,早已超越了寻常文人。

那不是诗词歌赋,不是金石书法。

那是能撬动日月、改变天下的“理”!是“神迹”的图纸!

“嘎吱——”

书房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一股夹杂着风霜与海风的寒气涌入,李承乾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风尘仆仆,眼皮耷拉着,连储君的朝服都穿得有些歪斜,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很累,我想睡”六个大字。

“皇兄!”

李泰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活像见到了偶像的小迷弟。

“嘘。”李承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径直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下,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饮尽。

“你这儿的茶叶不错,回头给我送两斤去咸鱼山庄。”他砸吧砸吧嘴,随口吩咐道。

李泰嘴角一抽。

皇兄啊,这可是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连父皇都舍不得多喝的贡品“紫笋茶”!您这一开口就要两斤?

罢了罢了,兄长要的,别说两斤,两百斤也得给!

“皇兄放心,明日一早就给您送去!”李泰连忙应下,随即搓着手,一脸期待地问道,“不知皇兄今夜,要画何等惊天动地的神物?”

“不是神物。”

李承乾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卷纸,正是他与顾雍密谈后,自己画的那张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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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草图在巨大的书案上展开,对李泰招了招手。

“过来,看好了。”

“我今晚要画的,是一张请柬。”

李泰凑过去,满脸疑惑。请柬?什么请柬需要如此大的阵仗?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草图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

李承乾懒得解释,直接拿起一支最细的狼毫笔,蘸饱了墨,悬于纸上。

“第一,纸。”

他一边画,一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老师在给学生上课的口吻说道。

“让格物院连夜试制,在纸浆未干之时,用特制的铜网模具按压。我要在纸张的夹层里,藏一条若隐若现的龙纹。对着光,才能看见。我称之为,‘暗纹’。”

李泰的呼吸,瞬间急促!

“第二,纹。”

李承乾的手稳如磐石,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一个个由无数细密直线与弧线构成的、繁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图案,跃然纸上。它们层层叠叠,互相交错,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看久了甚至会让人头晕目眩。

“让将作监最好的画师,用我们新造的精钢圆规和尺子来画。告诉他们,这些纹路,不允许有任何一处重复。谁能仿造,我赏他黄金万两。仿不出来,就给我在大理寺天牢里绣一辈子花!”

李泰的眼睛,已经瞪得像铜铃!

这不是画!这是……这是阵法!是天道轨迹!

“第三,墨。”

李承乾放下笔,指了指草图上一个空白的区域。

“去格物院,找刘三。告诉他,把他之前从萤石里提炼出的那些会发光的粉末,混在一种特殊的透明油墨里。用这油墨,在这儿印上一个‘承天’的印记。肉眼看不见,但只要用我之前给他们做的‘紫光琉璃镜’一照,就会发出幽幽的紫光。”

李泰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李承乾用笔杆,重重地点在草图的右下角。

“编号。”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从今往后,每一张‘大唐通宝兑换券’,都必须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编号。用天干地支,配上我教你的那些阿拉伯数字。让马周在兴业银行,设立‘总账房’,每一张发行的兑换券,都要记录在案。它是什么时候发的,发给了谁,都要有据可查!”

“它不再是简单的钱。”

李承乾抬起头,那双慵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它是一份契约。一份大唐与子民之间的,独一无二的契约!”

“哗啦——”

李泰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看着眼前这张设计图,浑身颤抖,如见神迹!

暗纹、复式花纹、荧光油墨、唯一编号……

这哪里是请柬?

这分明是一座凡人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是一道神明亲手布下的结界!

任何试图仿造它的人,都将在神明无所不在的注视下,化为齑粉!

“皇……皇兄……”李泰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着李承乾,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兄弟之情,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敬畏与狂热,“这……这……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是道!是足以传世万代的……神之法旨!”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懒得纠正他。

艺术?

不,这是工业化的暴力美学。

这是地球上无数金融精英,用上百年的智慧与鲜血,才堆砌出来的防伪壁垒。

现在,被他毫不客气地,丢到了这个还处于封建时代的世界。

这不叫艺术,这叫……降维打击。

“行了,别感慨了。”李承乾把笔扔给他,“照着这个,立刻给我画出正式的雕版图。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它。然后,拿去印书坊,连夜给我印!”

“是!”

李泰如同接到了圣旨,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草图,仿佛捧着整个世界的未来。

李承乾则走到一旁的软榻上,直接躺了下去,眼睛一闭,似乎就要睡着。

“对了,”他忽然又睁开眼,对着已经埋头于书案的李泰,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再拟一份《大唐邸报》的号外。标题我都想好了。”

李泰立刻停笔,恭敬地侧耳倾听。

李承乾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悠悠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

“标题就叫——《普天同庆,贺北境大捷!皇帝陛下邀您……换新钱啦!》”

“内容就说,为了庆祝灭国之战的伟大胜利,父皇龙心大悦,决定与民同乐。所有旧版宝钞,将光荣退市。即日起,限期一个月,百姓可凭旧钞,到各地兴业银行,一比一兑换印有‘神之轨迹’的全新防伪兑换券。”

“哦,对了,最后再加一句。”

李承乾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渐渐模糊下去,仿佛梦呓。

“为保障广大储户财产安全,防止奸人盗用,凡兑换大额新券者,需持户籍凭证,进行实名登记……”

“过期……作废。”

话音落下,均匀的呼吸声便从软榻上传来。

太子殿下,睡着了。

李泰却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握着笔的手,因为极度的兴奋与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过期作废……

实名登记……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已经陷入沉睡的背影。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兄长口中那“请柬”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请柬。

这是一份死亡通知书。

是一场早已预告了结局的、针对全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徒的……饕餮盛宴的开幕式。

而他,魏王李泰,很荣幸地成为了这场盛宴的……司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新坐回书案前。

窗外,夜色正浓。

一场足以将整个大唐的经济格局彻底洗牌的恐怖风暴,正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却在……打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