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如墨,晕染山水万里。

云雾凝而不散,垂帘细雨绵绵,拍打在地让人几乎难以察觉,却洗净人间浊气见旷野清风。

李送年于石台上盘膝而坐,轻衫道髻,修日暮晨辉。

眼前美景他已看了十七年之久,从未觉得无趣乏味过。

但今日却看不出甚么滋味来,停下修行后双眼尽是迷茫无措。

“师父临逝前曾讲,当今天道轮替,妖道崛起、人道式微,今后人族修行只会越来越难,直至停滞不前;”

“年前我尚未有多少察觉,这才过去半年,如今竟真的无法再精进分毫……”

李送年所修《北辰秘录》,乃是紫金观镇观法门,可降妖镇邪、布阵制符、内涵道术道法,五花八门。

十七年前他传生此世,才刚刚睁眼就遭亲身父母遗弃于一个大雨滂沱之夜。

若不是师父收养及时,他恐怕当天夜里就闭了眼。

随后他便入了紫金观,在师父的教导下从三岁起便开始修习道法,成了一个真道士。

此前十几年修行几乎没什么问题,遇到瓶颈就破、遇到不解就悟,道行从零基础一路涨至四钱。

天赋不说多强,但也绝不算差。

直到去年,师父下山捉妖,归来时重伤濒死。

不仅临死前将紫金观观主之位传递于他,更是告知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道轮替,人妖两族运势轮换,今后人族修行再难有所成。

而妖族反之!

也是自那之后,李送年便发现自己的修行出了大问题。

先是精进的速度减缓,随后越来越慢。

起初他还不是多么在意,只是以为被师父临终前的言论所惑,受到一些心理暗示的影响。

直到一个月前,无论他如何努力的去修行和顿悟,修为卡在四钱的境界就是无法再精进分毫。

他这才不得不相信师父最后的那番话,不是回光返照的胡言乱语。

由此道心也受到影响,开始对修行这件事产生莫大疑问……

以前修行,是想追求一个得道成仙、长生不死。

虽说这方世界的修道,跟他上辈子所看过的那些玄幻修仙小说中,炼气筑基的体系不太一样。

修士的等级划分,是以每月能承载多少枚朝廷发放的蕴含人族气运的灵钱为主。

他如今每月能承载四枚铜钱的气运,因此在朝廷的度牒上登记的便是四钱天师。

此后每精进一层,便在此基础上加一钱。

直至九钱后,朝廷发放的灵钱将会从铜钱变成银钱,最后是金钱。

相应的叫法也从铜钱天师,变成银钱天师、金钱天师。

十七年来,他从未停止渴望过突破金钱天师后的境界,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可现在,在明知修行再也难以取得进展的情况下,就连打坐修行时的静心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他不得不怀疑这样无意义的修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好似十几年的坚持和努力,只是打了一场漂亮的水花。

山上的细雨下个不停,一如他此时的心静,满是雾霭朦胧。

直到女子翠丽的声音从远处的身后传来。

“师兄、师兄……”

李送年回身看去,一袭小巧红衫如灵动的飞燕,在烟雨清风中上下翻飞。

让他雾霭重重的心情也清明不少。

待到跟前,却是个不施粉黛又精致异常的少女。

与李送年身上死气沉沉的古朴道衣不同,少女穿着一袭似枫叶般的红色长裙,做江湖女侠的装扮,风风火火。

她献宝似的跑到凉亭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眸中满是对表扬的渴望。

“师兄师兄,我方才出门砍柴时在门口捡到只鸭子,回来就用水萝卜煲了一锅老鸭汤。”

“香得很嘞!”

李送年不由一愣。

他紫金观是大虞王朝记录在册的正经道观,跟山下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不同,从他师父到他这,都是拿朝廷供养的正经修行中人。

每月朝廷都会派地方官员,按时来供奉修行用的灵钱和吃穿俗物。

但自从三个月前开始,也不知晓山下出了什么事情,导致供奉也断了。

当时他修行变缓,又急于求成,也没心思到山下查探。

从那之后紫金观的伙食质量便急剧下降,持续了大概有那么半旬的时间,饭菜从顿顿有肉变成餐餐素菜。

随后就发生了有些奇怪的事情,每次小师妹裴小冷出门时,总会在门口捡到些野味。

有鱼、有兔、有鸡、也有鸭,甚至还有尚未达到出笼标准的小香猪。

起初师兄妹二人还疑惑不解,但调查两圈后没找到什么线索便不了了之,猜测可能是山下村人所送。

反正又没下毒,不吃白不吃!

到今天为止,对方已经坚持送了有三个月吧?

不再一心只想着修行的事情后,李送年开始有心思思考起一些其他问题来。

一般来说山下村民能自己吃饱饭就不错了,哪还有余粮能供奉他们,何况天天大鱼大肉。

难不成是朝廷的人送的?

因为人道运势衰减,灵钱产出量降低,没灵钱供奉他们这类有道之士后,所以不再好意思上门,就打些野味以表心思?

看着裴小冷那张神采奕奕的俏脸,李送年摇摇头,也否决了这个猜测。

再怎么说一个统治天下的朝廷,还不至于落魄到这种程度。

而且小师妹裴小冷虽说道行不及他,但那也不是普通差役所能应付的。

稍有风吹草动她便能有所察觉,更别说对方大摇大摆的将猎物扔在道观门口后,还能悄无声息的离去。

有这身手,还给朝廷跑什么腿啊不是?

二人结伴回到道观,李送年在餐厅前坐下,裴小冷便风风火火的跑去盛饭。

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小姑娘是被养在道观负责伺候起居的仆役。

实际上她却是紫金观上任观主,也就是李送年师父的独生女,自幼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逐打闹。

从她长到有灶台那么高,便哭着喊着将道观的饮食起居从李送年的手里抢了过去,一干就是十几年。

李送年都搞不懂她哪儿来这么大热情。

奇也怪也!

裴小冷盛了两碗饭,一碗大的,一碗小的。大的留给食量大的自己,小的摆到师兄面前。

不等李送年动筷,就眼疾手快的将陶罐里两根鸭腿捞出,添到师兄碗里,然后得意傻笑。

李送年被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给气笑了,将一根鸭腿夹到她碗中。

故作生气道:“想吃就吃,处处谦让我作甚?”

裴小冷也不在意,抓起鸭腿哼唧哼唧啃两大口这才回道:“师兄正在长身体嘛!”

李送年无奈摇了摇头,低头扒饭。

有这么个活宝师妹在,今后就算修行无所进了,也好像不是那么无聊。

吃过晚饭后,他到灶台洗碗,裴小冷则跑到院子中舞剑消食。

相比于无聊枯燥的打坐修行,这丫头似乎更喜欢当个舞刀弄剑的江湖女侠,从小便是如此。

待到夜幕降临,二人便各自回屋准备歇息,一如往常的一天便早早结束。

一个人静下来后就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深夜时。

李送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考着关于未来的问题。

最近几个月的修行没有丝毫进展,似乎已经印证了师父所说的天道轮替。

按照这套说法来讲,今后人族的修士将会越来越少,修行也将会越来越难。

而山野间觉醒化形的妖物则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强。

到时两族主宰天下的位置必将轮换。

因此哪怕他不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圣人,到最后势必还是会受到浪潮波及。

真到那种局面时,紫金观怎么办?

师妹又怎么办?

在这种越想越乱的思绪中,李送年的意识渐渐模糊,即将昏睡时忽地又在鼻尖嗅到一抹异香。

他瞬间惊醒。

有妖气!

几乎刹那他便从床上弹射而起,随时放在枕边的长剑也寒光出鞘。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丝丝幕沉夜色,看到门前站着一个高挑妖娆、身穿薄纱的女子。

哪怕只能看到一个轮廓黑影,亦是不难察觉这女人身量惊人——

及腰的长发、水蛇般无骨的腰肢、以及胸前外扩出来的两个坚挺半球。

在薄纱下若隐若现,极为勾人。

但可惜,这女人的下半身却并非一双美腿,而是一尾蜿蜒蛇身。

“嘻嘻~”

随着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火光四溅,李送年也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

蛇妖!

他来不及多想,立马调动体内真气,以道术附着手中长剑。

剑身顿时像是裹上一层热油,燃上熊熊烈火,屋内的光线也不再昏暗。

在一片光影摇曳中,他踏前出剑,攻势狠辣无情。

却见蛇妖仅仅只是漫不经心抬起小指,用半指长的秀玉指甲轻轻一挡。

李送年便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被反震的倒飞而回,在急忙调整落地姿势卸力的同时,心中已是无比惊骇。

这蛇妖的实力怎会如此惊人?!

做好拼命的准备后他满眼狠辣,今夜要么带着师妹逃出去,要么只能死在这里了。

就在他正要再次出剑寻找破局之机时,眼前却是黑影一晃,随后蛇妖的身影在门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無錯書吧

而一根冰凉滑腻的粗大蛇尾,却已经将他禁锢得毫无反抗之力,手中长剑也被巨力卸下。

我命休矣!

李送年正要引燃身上贴身保存的火符同归于尽,一根分叉的粉嫩舌头便带着兰芳般的香气在他耳畔响起。

酥酥麻麻。

“相公~妾身送得鸭鸭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