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我定了时间,“别声张,就咱俩。”
说服了斌子,我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有他这个老手在旁边,万一真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多份照应。
子时将近,宅子里一片寂静。我和斌子悄无声息地翻出后院矮墙,融入了西安城沉沉的夜色之中。
我们的目标,正是张教授图纸上那个标着“甲壹”的,旧皇城西南隅。
夜风冰凉,吹在脸上,让我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不知道在前面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是价值连城的明器,还是……温行之追寻的,那足以吞噬一切的“归墟”入口。
但无论如何,这一步,我必须迈出去。
夜里的西安城,像是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沉静的肌理。我和斌子贴着墙根的阴影,像两道鬼影,朝着旧皇城的方向摸去。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偶尔一辆二八杠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骑过,车链子发出单调的“哗啦”声,很快又消失在巷子深处。
斌子显然还处在对“油水”的兴奋中,压低声音跟我嘀咕:“霍娃子,你确定那地方有货?别他妈白跑一趟,这大冷天的。”
“错不了,”我嘴里应付着,心里却七上八下,“我盯了有些日子了,那地方邪性,一般人不敢靠近,反而容易藏东西。”
“邪性?”斌子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啐了一口,“操,再邪性能有哀牢山底下邪乎?老子连那老粽子和满地蜈蚣都见过了,还怕个球!”
他这话倒是给了我点底气。是啊,再邪乎,还能比那吃人的地仙魔芋和囚魂的黄金棺更邪乎?
旧皇城范围很大,如今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和后来修建的公园。按照张教授图纸上模糊的标注,“甲壹”号位置应该在西南角,靠近一段保存相对完好的宫墙。
我们绕到西南角,这里比想象中还要荒僻。宫墙高大投下浓重的阴影,墙根下杂草丛生,堆着些不知道哪个年代留下的破碎砖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就这儿?”斌子四下张望,借着稀薄的月光,能看到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藏啥好玩意儿?”
我没理他,仔细回忆着图纸上的标记。张教授特意提到了“九龙井”,还说有“井通幽冥”的传说。井……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井的样子。
我示意斌子别出声,沿着宫墙根,一点点地搜寻。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墙砖上斑驳的痕迹和裂缝。走了大概十几米,我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墙根下。
这里的气息有点不对。
不是味道,而是一种感觉。就像大夏天突然走进一个阴凉的山洞,皮肤能感觉到那种温差。这里的空气,似乎比旁边更阴冷一些,而且,胸口那枚一直死寂的洪武通宝,竟然又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感。
不是之前面对陶罐时那种尖锐的预警,更像是一种……低沉的共鸣?
我蹲下身,用手扒开墙根下茂密的杂草和藤蔓。斌子也凑了过来,疑惑地看着我。
杂草下面,不是泥土,而是几块巨大的、表面异常光滑的青石板!石板拼接的缝隙里,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摸上去湿滑冰冷。这绝不寻常,宫墙根下,怎么会铺着如此规整的石板?
“有门道!”斌子也看出了不寻常,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我们俩合力,用随身带的柴刀撬棍,费了老大劲,才将一块看起来稍微松动些的石板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带着陈腐水汽和土腥味的阴风,立刻从缝隙里“嗖”地钻了出来,吹得我汗毛倒竖。
無錯書吧缝隙下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丢个小石子下去,半天听不到回响。
“我操……真有地儿!”斌子眼睛都亮了,“这下面肯定有货!”
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阴风,这深不见底的缝隙,还有铜钱那微弱的共鸣……这地方,绝对不仅仅是藏匿明器那么简单。张教授说的“九龙井”,难道入口就在这石板下面?这下面通的,真是所谓的“幽冥”?
“斌子哥,这下面可能不太对劲。”我试图提醒他。
“不对劲就对了!”斌子浑不在意,反而更兴奋,“越不对劲的地方越有好东西!别忘了咱们是干啥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下!”
他说着,就要动手把石板完全掀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黑暗里传了过来!
我和斌子同时一惊,猛地缩回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很轻,很稳,不像是巡夜的更夫,倒像是……练家子。
一个身影从宫墙的拐角处缓缓走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清了那人的脸——是温行之!
他果然来了!而且就在这个时候!
温行之没有打灯,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极为熟悉,径直朝着我们藏身的这个方向走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宫墙和地面,最终,定格在了我们刚刚撬开一条缝隙的那几块青石板上!
他停下了脚步,就站在离我们藏身之处不到十米的地方。我和斌子大气都不敢出,紧紧贴着冰冷的宫墙,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温行之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他微微闭上眼睛,手指在身前虚划了几个古怪的手势,然后,他低下头,看着那石板缝隙,低声自语,声音飘忽,却清晰地传到了我耳朵里:
“……果然是这里……‘甲壹’穴眼……地脉交汇,水络潜行……阴煞之气如此浓郁,远超预估……”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他快步走到石板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条缝隙,又用手摸了摸缝隙边缘湿滑的苔藓。
“有人来过……”他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警惕,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我们藏身的这片阴影!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斌子也死死攥住了撬棍,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爹……爹你在哪儿啊……别丢下我……”
这声音……是三娘?!
我和斌子都愣住了。温行之也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眉头紧紧皱起。
只见宫墙另一侧的荒草丛中,一个穿着白色单薄睡衣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朝着这边走来,正是三娘!她头发披散着,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像是在梦游,又像是中了邪!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模样?!
温行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不再理会石板缝隙,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朝着三娘的方向掠去。
“三娘!”他低喝一声,试图唤醒她。
但三娘仿佛完全听不到,依旧朝着宫墙,或者说,是朝着我们藏身的这个方向,痴痴地走来,嘴里反复喊着:“爹……等等我……下面好黑……我好怕……”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
温行之冲到三娘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指迅速在她眉心、后颈等处点了几下。三娘身体猛地一颤,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但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宫墙和那块被撬开的石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温行之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打横抱起。他看了一眼三娘来的方向,又目光冰冷地扫过我们藏身的这片阴影,虽然没有直接看到我们,但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寒意,却如同实质。
他没有再停留,抱着昏迷的三娘,身形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宫墙下,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撬开的石板缝隙,依旧向外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我和斌子从阴影里走出来,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震惊和后怕。
“三娘她……怎么回事?”斌子声音有些发干,“梦游?还是……”
我摇了摇头,心里乱成一团麻。三娘的样子,绝对不是简单的梦游。她喊的那些话,“下面好黑”、“爹等等我”……难道她也感应到了这地下的异常?甚至……被这东西影响了神智?
温行之的反应也耐人寻味。他似乎对三娘出现在这里并不算太意外,更在意的是她看到了这个“穴眼”。他最后那个眼神,分明是在说: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别再掺和。
“霍娃子,咱……还下不下去?”斌子看着那黑黢黢的缝隙,之前的兴奋劲儿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畏惧。三娘的突然出现和诡异状态,显然也吓到他了。
我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缝隙,又想起温行之那狂热而冰冷的眼神,以及三娘苍白的脸。
下去?下面等着我们的,恐怕不是明器,而是比哀牢王陵更加未知、更加凶险的东西。温行之似乎在筹划着什么大事,而三娘,似乎也被无形中卷了进来。
“不下了。”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把石板盖回去,我们回去。”
“啊?这就回去了?”斌子有些不解,但也明显松了口气。
“嗯,回去。”我语气坚定,“有些事情,比摸金倒斗更重要。”
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三娘到底怎么了?温行之,他到底想在这“九龙井”下,做什么?
这场围绕着“归墟”和“源质”的暗流,已经不再是温行之一个人的秘密。它正伸出无形的触手,将我们所有人,都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盖好石板,我和斌子带着满腹的疑云和沉重的心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被古老传说和诡异气息笼罩的宫墙角落。
夜色依旧深沉,但我知道,某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回宅子的路,感觉比去时长了好几倍。我和斌子谁都没说话,脚底下像是灌了铅。夜风刮在脸上,带着股钻进骨头缝里的凉气。三娘那张惨白失神的脸,还有她嘴里颠三倒四的呓语,像鬼影子一样在我眼前晃。
“爹……下面好黑……等等我……”
她怎么会跑去那里?还偏偏是温行之准备动手的“甲壹”穴眼?是巧合,还是……那地方真邪门到能隔着老远勾人魂魄?
斌子闷头走了一段,终于憋不住了,嗓音发干地问我:“霍娃子,三娘刚才……是中邪了?还是梦游症犯了?我瞅着温少爷那几下子,不像寻常点穴啊。”
我摇摇头,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没法跟斌子细说。难道告诉他,三娘可能被那劳什子“源质”或者“归墟”的气息影响了?“不清楚,等回去看看情况再说。今晚的事,跟谁也甭提,尤其是泥鳅那张破嘴。”
斌子重重“嗯”了一声,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摸回宅子,翻墙进去,院子里死寂一片。我俩蹑手蹑脚地回到各自屋前,互相使了个眼色,才推门进去。
我躺在冰冷的板铺上,毫无睡意,耳朵竖得老高,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隐约听到前院有极轻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是温行之带着三娘回来了。他们直接进了三娘的房间,门轻轻合上,再没声息。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假装在院子里活动手脚,眼睛却不住地往三娘房间那边瞟。日头爬上屋檐了,那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温行之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温少爷,三娘她……”我连忙上前,故作关切地问。
“无妨,”温行之打断我,语气平淡,“旧伤未愈,心神损耗,夜里有些梦魇,走了魂。已经施针稳住了,需要静养。”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可他那眼神扫过我时,分明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他在怀疑昨晚三娘出现在宫墙下,跟我有关。
我没敢再多问,看着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三娘也出来了,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和惊悸。她看到我,勉强笑了笑:“吴霍,起这么早。”
“三娘,你感觉怎么样?昨晚……”我试探着问。
她揉了揉太阳穴,眉头微蹙:“昨晚……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梦见我爹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叫我,我就跟着声音走……后面就记不太清了,醒来就在自己床上了。是温少爷把我带回来的吧?”她看向温行之房间的方向,眼神里带着感激,也有一丝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