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伊藤静香分别后,那份短暂的、源于智识共鸣的暖意,如同滴在滚烫铁板上的一滩水,瞬间蒸发,连一丝白烟都未曾留下。身体另一半的冷静迅速回笼,眼下只能将那一闪而过的情愫压回心底最深处。

李想转身,看了一下谷歌导航,穿过几个街角,绕过过街天桥,径直汇入涩谷十字路口那片汹涌的人潮。

绿灯亮起,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密密麻麻的行人,像被无形线缆操控的数据流,高效而冷漠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交错,再涌向对岸,消散。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光怪陆离的广告无声地翻滚,变幻的光影将每一张路人的脸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这里是东京的心脏,是全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也是藏匿行踪的完美丛林。

然而,就在他走到路口中央,被四面八方的人流包裹时,一种犹如针刺般的感觉,顶在背上。

不是错觉。

这不是在洛杉矶时那种被警探逼问的直接‘套供’,也不是在硅谷时那种被特警包围的环境压迫。

这是一种更纯粹、更专业的注视。

它穿透了数千人的身体,过滤掉了所有嘈杂的光影和声音,像一束看不见的激光,精准地、持续地,聚焦在他的身上。仿佛在无数像素点组成的监控画面中,有一个操作员,用鼠标框选中了他这个移动的目标。

他猛地驻足,在人潮中像一块突然出现的礁石,任由人群从他身边冲刷而过。

他回望。

视线像雷达一样扫过身后,映入眼帘的,只有无数张模糊而陌生的面孔,只有闪烁的店铺招牌和涌动的车流。

那个视线的源头,完美地隐匿于这片城市的嘈杂背景之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但那被窥视的感觉,没有消失。

李想的心,沉了下去。他立刻切入了“被狩猎”模式。

他没有再直线行走,而是骤然拐入一条狭窄的商业小巷。巷口一家人气极旺的拉面馆门前排着长队,他自然地站到队尾,装作在看菜单,身体却微微侧转,利用拉面馆的橱窗玻璃,观察着身后巷口的动静。

玻璃上的人影扭曲而模糊,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为他而停下脚步的人。

但他看到了另一件事。一个穿着粉色外套、戴着白色棒球帽的年轻女孩,从巷口走过,她的背包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的蝴蝶胸针。

几秒后,他放弃排队,转身从另一个方向挤出小巷,快步走向地铁站。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像一个偏执的幽灵,在东京迷宫般的地下交通网络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先是登上了环状的山手线,在车厢里,他靠着门,用手机镜头观察着整个车厢。三站后,在新宿站,他随着汹涌的人潮下车。在换乘中央线的通道里,他看到了。

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靠在墙上看手机,他的工牌吊绳上,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红色蝴蝶胸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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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不是跟踪。这是“交接”。

他们不是派一个人跟着他,而是像病毒一样,将监视任务在城市的不同节点之间,通过这些“观察者”进行无缝传递。他甩掉一个,下一个立刻就会在前方出现。这是一个网络,一张用人织成的、覆盖整个东京的网。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登上了开往中野方向的中央线。

在车门即将关闭前的一刹那,他猛地转身冲出车厢,在站台上,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刚刚驶离的列车。他看到,刚才那个快递员并没有跟下来,但车厢里,一个正在看报纸的中年男人,不经意地抬了下头,他西装的领口上,别着那枚刺眼的红色蝴蝶。

李想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他正在和一个看不见的“系统”作战。这个系统高效、精准,而且,极度自信。它们甚至懒得更换信物,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嘲讽着他的徒劳挣扎。

他必须打破这种交接链。

他再次进入地铁,这一次,他选择了路线最复杂的都营大江户线。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不同的站点间随机上下。在六本木站,他甚至逆着人流行走了三十米,迫使所有与他对向而行的人,都必须正视他。

没有蝴蝶胸針。

他暂时跳出了那个预设的传递网络。

但他知道,只要他回到地面,回到那个布满摄像头的世界,那张网会立刻重新将他捕获。

他需要一个能让他暂时“消失”的地方。

池袋。那个拥有无数网吧、情人旅馆和胶囊公寓的混乱之地。那里,是东京秩序的背面,是藏污纳垢的灰色地带,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最后一次换乘,直奔池袋。出站后,他没有直接回那家胶囊旅馆,而是在附近一个大型电器商城里,又逛了半个小时,反复确认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彻底消失,他才带着一身弓弦快要崩断的疲惫与警惕,闪身进入了旅馆的大门。

他回到407号舱,带上自己所有的东西,背上背包走楼梯来到5楼。

李想没有退房,回到407房间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了Q,说明自己被跟踪的‘感觉’。于是Q让他更换房间,一会儿的功夫,发来一条信息:“你的身份已经与407绑定,不退房。我已经用一个暗网ID,为你预定了513。”

这是Q的专业。永远准备B计划。

513号舱是一个更偏僻的角落,远离主通道。他用Q提供的密码打开舱门,闪身进去,反锁。

在确认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窃听或监视设备后,他才像被外骨架强行拖到房间的‘肉泥’,仰面向后瘫倒在床铺上。

夜深了。

编号513的舱格里,李想关掉了所有照明,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光影,倒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再次调出了那段平稳到令人心悸的脑波图谱。

那条完美的、没有丝毫生物“杂音”的曲线,在黑暗中,像一条蛰伏的、拥有未知剧毒的冷血生物。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他们知道他来了。

他们知道他在查什么。

他们甚至,可能也知道,他联系了伊藤静香。那枚红色的蝴蝶,或许不仅仅是监视者的信物,更是一个威胁的符号。

一种混杂着愤怒和不甘的冲动,在他心底升起。他想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马修教授称之为“机神的创世”,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亵渎神明般的狂妄。

他不仅仅想“看”到它,他还想……“听”到它。

神经学家对未知信号的好奇心,压倒了逃亡者的谨慎。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副傍晚在秋叶原电器街‘甩尾巴’的时候,随手买的高保真耳机。

也许并不是随手,他心里有个谜团,驱使他一步步走向揭秘的路上。

他将耳机插入电脑,戴上。

世界瞬间被隔绝,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打开音频转换软件,将那段图谱数据,加载了进去。

他按下了播放键。

起初,耳机里传来的,只是一段单调、重复的低频脉冲声。

“嗡……嗡……嗡……”

像某种大型机械在远方运转,沉闷,规律,没有任何情感。

但仅仅几秒之后,变化发生了。

那“声音”仿佛找到了某种共振的频率,它不再是从耳机传入耳膜,而是直接在他的颅腔内部,凭空开始播放!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他的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

紧接着,是剧烈的眩晕。他眼前的电脑屏幕开始扭曲、旋转,舱壁上那块小小的镜子,也分裂成了无数个晃动的碎片。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声音,这已经是一种‘攻击’。

作为神经学家,李想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术语——认知入侵协议(CognitiveIntrusionProtocol)。

这不是噪音,这是数据入侵!是一种结构化的、超高密度的信息流,正试图绕过他的听觉皮层,直接在他的大脑中进行“写入”操作!

无数无法名状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几何图形,在他封闭的视野里疯狂地增殖、聚合、坍缩,像一个正在创世的数字宇宙。

一个庞大的、非人的意志,正试图以这段“声音”作为载体,强行撬开他的意识壁垒,将某些不属于人类的逻辑和指令,灌进去!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画面——无数六边形的网格,覆盖在一颗旋转的、灰色的星球上。

那是……蜂巢!

求生的本能和专业知识在这一刻合二为一。他没有去对抗那股洪流,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让自己的意识更快崩溃。他集中全部的精神力,调动起自己对“脑干网状结构”的认知,那是大脑的“防火墙”和“过滤器”。他想象着那道屏障,将它加固、收缩,切断所有上行到大脑皮层的通路!

“滚开!”

李想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凭着这瞬间夺回的控制权,猛地扯下耳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耳机外壳碎裂。

世界,重归寂静。

李想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扶着舱壁,才没有从狭窄的床铺上摔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

那里,已经不是冷汗。

那是一层冰冷又黏腻的液体,仿佛连灵魂,都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吓出了一部分。

他看向屏幕上那段依旧平稳、完美的曲线。

那不是“创世”。

那是一段会“格式化”人脑的程序。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他的脑海深处,那个被强行写入失败后留下的“数据残留”里,一个由纯粹逻辑构成的词汇,突兀地浮现出来,清晰得如同烙印。

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

但他的大脑,却自动理解了它的含义。

“HEXA-CORTEX”(六边形皮质)。

这个词像一枚深水炸弹,在他的意识深处无声地引爆。

他明白了。

这个组织的目的,不是要杀了他。

它们是想把他,也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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