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静香的“夺舍”

【位置：太平洋·日本海沟·深度8400米】

现实世界的重力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鹦鹉螺号”银色的流体外壳上。

从第零维度的“缝隙”穿梭回物理世界，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从温暖的羊水中一把拽进了冰冷刺骨的深海。周围的空间不再是数据流构成的幻象，而是实实在在的、每平方厘米承受着近一吨压力的恐怖深渊。

“警告。外部水压：860个大气压。结构完整性：100%。逻辑合金适配中……”

驾驶舱内，没有任何仪表盘和操纵杆。这艘船的内部就像是一个充满了银色液体的子宫，四个人悬浮在其中，被无数根细微的神经光缆连接着脊椎和大脑皮层。

李想睁开眼。在这里，不需要透过舷窗去看，船体的外壳就是他的皮肤，声呐就是他的耳朵，雷达就是他的眼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洋流的冲刷，能听到深海中微弱的震动。

“这就是……8000米的深海。”

在他的感知中，四周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和黑暗。这里的海水粘稠得像油，巨大的压力足以将一辆钢铁坦克瞬间压成一张纸片。但“鹦鹉螺号”表面的银色液态金属在不断流动、重组，通过改变分子排列来完美地抵消着这股恐怖的力量，仿佛它本身就是海水的一部分。

“琪琪，开启真视之眼。”李想在意识网络中下令，“找那个东西。”

“正在扫描……我的天。”

琪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顺着神经链接传遍了每个人的脑海。那是一种看到了超出人类认知极限的事物时，本能产生的生理性恐惧。

“教授……把你的‘视线’往下调。我们……就在它上面。”

李想控制着感官向下延伸，穿透了深海的浑浊。

随后，一幅令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画面，呈现在了意识投影中。

在这个被称为地球最深伤痕之一的海沟底部，并没有岩石和泥沙，也没有常见的深海沉积物。

那里铺满了……肉。

灰白色的、不断蠕动的、布满了巨大血管和发光神经节的……肉毯。

这层肉毯沿着海沟蜿蜒，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根本看不到边际。它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活着的苔藓，覆盖了整个海床。而在肉毯的表面，生长着无数如同珊瑚般的骨质突起，每一个突起顶端都有一只闭合的巨大眼球，眼皮上覆盖着厚厚的黏液。

这哪里是一个生物？

这分明就是……一片活着的大地！

“这就是……渡边晴人的儿子？”董洁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她在意识网络中投射出的情绪波动剧烈起伏，“那个在1944年被发射出来的婴儿？”

“细胞无限增殖。”李想沉声道，他在努力压制内心的震撼，“八十年的时间，加上地热能源的无限制供应……他已经同化了这一整段海沟。他不再是一个个体，他是一个……‘生态系统’。”

“咚——”

就在这时，那个沉闷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们就在声源的旁边。那种震动不再是遥远的回声，而是直接轰击在“鹦鹉螺号”的外壳上。

只见下方的肉毯中央，一座如同山峰般隆起的巨大肉瘤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后向外膨胀。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过深海，搅动着沉积了万年的淤泥，甚至让周围的海水都沸腾了一瞬间。

那不是敲门声。

那是这头深渊巨兽的……心跳。

“他在痛苦。”

一直沉默的静香突然开口了。她的意识在网络中显得格外明亮，那是“奇点”的光辉。在这个由生物组织构成的世界里，她仿佛能听到那些细胞的哀鸣。

“他的意识是混沌的……像是一个被困在噩梦里的婴儿。他在哭，他在喊疼……因为有人正在……‘吃’他。”

“吃他？”

“看那边！”琪琪突然在视野中标记了一块区域。

在海沟的北侧，那片灰白色的肉毯边缘，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溃烂的紫黑色。

而在那片紫黑色区域的上方，海水正在沸腾。无数紫色的数据流像是一群贪婪的食人鱼，正在疯狂地撕咬、吞噬着那片肉毯。被撕咬过的地方，肉体迅速坏死，变成了黑色的灰烬，然后又被紫色的光芒重组，变成了某种……晶体化的、带有几何棱角的诡异物质。

那是“虚空”的力量！

虽然虚空本体被李想用核弹炸散了，但他的“污染”依然存在，并且正在像病毒一样，试图侵占这个巨大的躯壳，将其数据化、实体化。

“那是入口。”李想瞬间做出了判断，“虚空正在试图从那里钻进去，控制中枢神经。那是伤口，也是我们要找的门。我们必须赶在他完全控制这个大家伙之前，抢占大脑！”

“大脑在哪？”董洁问。

“心跳最强的地方。”李想看向那个巨大的肉瘤，“那里就是心脏，也是大脑。对于这种原始的增殖生物来说，心脑是一体的。”

“我们要怎么进去？”琪琪问，“这玩意儿皮糙肉厚，而且……看那些骨刺，它好像有防御机制。”

“硬闯。”

李想心念一动，“鹦鹉螺号”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流线型的船体变得更加细长、锋利，像是一根银色的长针。船头部位的液态金属高速旋转，形成了一个超高频的震动钻头，周围的海水因为高频震动而瞬间气化，形成了一层超空泡薄膜。

“既然是做‘寄生虫’，那就得有钻进宿主体内的觉悟。”

“坐稳了！”

李想操控着银色长针，推进器全功率爆发，向着那个巨大的肉瘤心脏，发起了冲锋！

【接触倒计时：10秒】

下方的巨兽似乎感应到了威胁。

那片肉毯上，成千上万只闭合的眼睛突然同时睁开！

那些眼球里没有瞳孔，只有浑浊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液体。它们在深海中亮起，像是一片绿色的鬼火森林。

“滋——！”

无数道高能生物电流从那些眼球中射出，交织成一张密集的电网，封锁了“鹦鹉螺号”的前进路线。

“这玩意儿还有防空火力？！”琪琪大骂，“这是生物电吗？这强度快赶上雷暴了！董洁！护盾！”

“正在开启逻辑屏障！”

董洁的意识介入系统，“鹦鹉螺号”表面泛起一层金色的数据光膜。

“噼里啪啦——”

生物电流击打在光膜上，激起层层涟漪。船体剧烈震动，但逻辑合金的特性让它在物理和数据之间快速切换，将大部分伤害“虚化”了。

“还有触手！”

从肉毯的缝隙中，伸出了无数根粗大的、长满倒刺的触手，像是一片海草森林，试图缠住这艘入侵的飞船。每一根触手上都长满了吸盘，吸盘里是细密的利齿。

“交给我！”

李想的右眼——也就是飞船的火控系统——锁定了那些触手。

“渡边晴人的‘逻辑合金’……可不仅仅是坚硬那么简单。”

“变幻！”

随着李想的意念，飞船两侧突然伸出了两排锋利的、高速旋转的锯齿翼。这些锯齿并不是实体，而是由高频振动的力场构成的。

“嗡——”

银色的飞船化作了一个旋转的切割机，冲进了触手森林。

血肉横飞。

那些粗大的触手在逻辑合金的切割下，就像是豆腐一样脆弱。黑红色的血液在深海中爆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但这股血腥味反而更加激怒了巨兽。

更多的触手涌来，甚至周围的岩石都被巨兽控制着砸向飞船。

“到了！”

那个巨大的肉瘤就在眼前。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骨质装甲，上面刻满了天然形成的、类似于符文的沟壑，那是岁月和深海压力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最后的大门。”李想深吸一口气，“我们要把自己……钉进去！”

“全速撞击！”

“轰——！！！”

“鹦鹉螺号”像是一颗银色的子弹，狠狠地撞击在了肉瘤的骨质装甲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所有人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但逻辑合金的硬度远超骨骼。

伴随着骨骼的碎裂声，飞船的钻头硬生生地钻透了装甲，深深地嵌入了那团巨大的肉瘤内部。

……

【位置：神之子·体内·外层组织】

周围变得一片血红。

飞船停止了震动。外面的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是蠕动的红色肌肉壁和流淌的体液。这里的温度极高，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高压锅。

“我们……进来了。”董洁喘息着，即使是在精神链接中，她也能感受到那种压抑的幽闭感，“这里是……心脏的外壁。我们在肌肉层里。”

“还没到核心。”静香的声音有些痛苦，她的感应最为强烈，“我能感觉到……他的意识在尖叫。虚空的病毒已经渗透进来了，正在和他的免疫系统厮杀。”

“我们要去哪里？”

“往里走。”静香指引着方向，“顺着最大的那根‘血管’走。去那个意识最集中的地方。我要……连接他。”

“鹦鹉螺号”再次启动，在肌肉和血管的迷宫中穿行。

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有生命的迷宫。有些地方狭窄得只能勉强挤过，飞船必须缩小体积；有些地方则宽阔得像是一个大厅，里面流淌着红色的“河流”。

沿途，他们看到了令人作呕的景象。

那些紫色的“虚空”病毒，已经在这里形成了病灶。

原本健康的红色肌肉组织，被染成了紫黑色，上面长出了一个个类似脓包的瘤体。那些瘤体破裂后，爬出了无数只小型的、像是蜘蛛一样的黑色数据怪物，正在啃食着宿主的健康组织。

而宿主的免疫系统——那些白色的、如同巨型白细胞一样的吞噬体，正在和这些黑色蜘蛛进行着惨烈的微观战争。吞噬体将蜘蛛包裹、消化，但更多的蜘蛛却钻进了吞噬体的体内，将其反向控制。

“这简直就是一场……发生在体内的星际大战。”琪琪惊叹道，“只不过战场是肉体，武器是病毒和抗体。”

“这就是‘夺舍’。”李想冷冷地说，“虚空想要彻底占据这具躯壳。我们必须快点。”

终于，他们来到了核心。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腔。

空腔的中央，悬浮着一颗……正在发光的、如同太阳般的金色球体。

那球体直径足有百米，表面流转着无数金色的符文。那就是“神之子”的灵魂核心——也就是当年那个婴儿的意识残留，经过八十年的孕育，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庞大的意识集合体。

但这颗“太阳”，此刻正面临着熄灭的危险。

无数条紫色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的肉壁中伸出，死死地缠绕在金色球体上，正在疯狂地汲取着它的光芒。那些锁链上满是倒刺，深深扎入球体内部，注入着黑色的污秽。

而在球体的上方，一团浓重的、紫色的阴影正在凝聚。

那张熟悉的、戴着破碎面具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虚空。

他虽然没有完全实体化，但他已经将自己的意识，深深地植入了这里。

【你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虚空的声音在空腔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惊讶。

【就像是一群……甩不掉的跳蚤。】

“跳蚤也能咬死大象。”李想操控着飞船，悬停在金色球体前方，“滚出这里，虚空。这具身体不属于你。”

【不属于我？】

虚空大笑起来，震得整个空腔都在颤抖。

【难道属于你们吗？你们这群凡人，有什么资格驾驭这具神躯？】

【看看这个伟大的造物！它是为了承载高维意识而生的！只有我……只有作为高维意识的我，才能完美地发挥出它的潜力！我将用这具身体，吞噬亚当，吞噬地球，成为……真正的宇宙主宰！】

【而你们……既然来了，就成为这具身体的第一顿美餐吧！】

“废话真多。”琪琪骂道，“教授，动手！”

“静香，准备好了吗？”李想问。

“准备好了。”

静香深吸一口气。

“鹦鹉螺号”的舱门缓缓打开。

在这充满高压体液的体内环境里，静香竟然直接飘了出去。

她的身体周围环绕着那层六色的“奇点”光盾，将周围的压力和污秽隔绝在外。她的长发在液体中飘散，像是一个降临凡间的天使，缓缓飞向那颗被锁链缠绕的金色太阳。

【想抢我的东西？找死！】

虚空怒吼一声。

那团紫色的阴影猛地扑了下来，化作一只巨大的利爪，抓向静香。

“你的对手是我！”

李想大喝一声。

“鹦鹉螺号”猛地变形，从梭形变成了一台……银色的战斗机甲。这台机甲没有双腿，下半身是推进器，双臂弹出两把高频等离子光刃，迎着虚空的利爪冲了上去。

“铛——！”

光刃与利爪碰撞，激荡起剧烈的能量波纹。周围的肉壁被震得寸寸皲裂。

“董洁！琪琪！掩护静香！”

“收到！”

琪琪的义眼锁定了那些紫色的锁链。

“看我不把你的网给剪烂！”

她通过飞船的副炮，发射出一连串精准的数据干扰弹。这些干扰弹在锁链上炸开，虽然不能炸断锁链，但却让锁链上的数据流出现了停滞。

董洁则在飞船的控制台上，快速构建着防御矩阵，为李想分担着虚空的精神冲击。

静香飞到了金色球体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颗巨大的光球。

“……我是来……接你的。”

她轻声说道。

金色球体颤抖了一下，仿佛听懂了她的话。

但就在这时，那些缠绕在球体上的紫色锁链突然收紧！

“啊！”静香发出了一声痛呼，她的光盾被挤压变形。

【你以为你能拿走它？】

虚空一边和李想的机甲缠斗，一边狞笑。

【它已经是我的了！它的每一寸神经都被我感染了！】

“那就……清洗它！”

静香猛地睁开眼。

她没有后退，反而将自己的身体……撞向了金色球体！

“融合！”

“嗡——”

静香的身体没入了金色球体之中。

下一秒。

那个原本黯淡的金色球体，突然爆发出了耀眼的七彩光芒！

那不是普通的光，那是“奇点”的同化之光。

“不！！！”

虚空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发现自己控制的那些锁链，正在被这股光芒……反向吞噬！

“这是……我的身体！”

静香的声音从球体内部传出，宏大而威严。

“滚出去！”

“轰隆隆——”

整个神之子的躯体开始剧烈震动。

那些被虚空感染的紫色肉块，开始大面积坏死、脱落。新生的、健康的红色组织迅速生长，取而代之。

“啊啊啊——！！！”

虚空的影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具身体……排斥。

就像是免疫系统在清除病毒。

“李想！把他赶出去！”静香喊道。

“明白！”

李想操控机甲，推进器全开，双刀合璧，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剑，狠狠地劈向了那团紫色的阴影。

“斩！”

光剑划过，将虚空的影子一分为二。

虽然物理攻击杀不死信息体，但这一下重创了虚空的聚合态。

【你们……给我等着……】

虚空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他知道大势已去。这具身体已经被“原主”夺回了控制权。

紫色的阴影猛地收缩，化作一道流光，想要逃离这里。

“想跑？”

那个巨大的金色球体上，突然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是静香的眼睛。

“留下吧。”

无数根金色的神经触手从四面八方射出，瞬间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将那道紫色的流光死死地罩在里面。

“吞噬！”

金色球体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产生了一股恐怖的吸力。

那道紫色的流光，在绝望的尖叫声中，被硬生生地……吸进了球体内部。

虚空……被“神之子”反向吞噬了。

“嗝。”

球体震动了一下，仿佛打了个饱嗝。

周围的一切安静了下来。

紫色的病毒消退了。神之子的体内重新恢复了红色的生机。

那个巨大的金色球体缓缓旋转，最后慢慢缩小，化作了一个……人形。

那是静香。

但此刻的她，浑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芒。她的长发在水中飘舞，双眼如同星辰。

她看着李想的机甲，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拿到控制权了。”

“而且……我消化了他。”

“现在……”

她抬起手，指了指上方。

“……我们有资格……去见亚当了。”

“神之子”那庞大无比的身躯，在深海中缓缓动了起来。

它不再是一块死肉。

它是一艘……活着的最强战舰。

目标：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