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菅要回京,便和协州诸位将领告别。
大家都有些不舍。
从一开始对皇室公主的轻视,再到如今的钦佩,这些老爷们的心理活动也很多。
最多的当属陈琅,因为皇帝没有让他回去。
西南这块的战事并没有因为裴照雪后撤而停下来,皇帝需要有人留在这里管控、监督这些主将。
陈琅是最佳人选。
但陈琅的脸色很臭!
他在上京的时候,可是副统领,京官,皇帝心腹。
在协州这里算什么?
连个小丫头都能欺负他,他还留在这里受什么气?
可天子之命,不得不从。
陈琅板着脸看向笑吟吟的云菅,很是不情不愿的道别。
云菅说:“陈副统领在这里劳心劳力,回京后,本宫一定向父皇陈述你的辛苦。”
陈琅:“……殿下过奖,这是末将该做的。”
最好还是什么都别说,否则陛下岂不是以为他生了二心?
云菅看穿了他的心理,但没有戳破,笑着又与其他人说话去了。
来时大军开拔,行程缓慢。
但回京轻车简行,云菅的速度很快。
抵达上京时,正好到了五月底。
皇城脚下处处鲜花盛开,满目繁盛。
云菅先把马车里遮了面容的谢祺私下送去公主府,这才骑马进宫,前去看望皇帝。
踏入宫中时,云菅却得知皇帝不在太极殿,而是在撷芳殿。
撷芳殿……
云菅问前边领路的小太监:“可是姮贵人的住处?”
那小太监笑眯眯的说:“是,不过公主半年未回来,不知贵人已被封为姮妃娘娘啦!”
这事儿云菅自然是知道的,谢绥的来信中什么都说,翟宛灵被封妃的事她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云菅果然露出讶异神色,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进了撷芳殿,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伺候的宫人们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整个大殿寂静得仿佛无人之境。
云菅看到内里的榻上躺着一个男人,远远望去,头发花白,竟和记忆里的皇帝有些不大一样。
他旁边还坐了个妙龄女子,正侧着身子,给皇帝喂药。
云菅扫视一眼,就低下头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听到声音,抬眼望了过来。
云菅没有直视,但余光也能瞧见几分。
皇帝比半年前消瘦了许多,面色发青,眼窝深陷,连一向精心打理的胡须也显出了几分凌乱。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颇为浑浊,连抬眼看人都好似带着几分迟缓。
“是嘉懿回来了?”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他缓缓抬手,示意云菅靠近,“西南战事,你做得很好。”
云菅向前两步,在距离龙榻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儿臣不敢居功,都是托了父皇的福气。”
“你不必谦虚。”皇帝咳嗽两声,翟宛灵立刻放下药碗,给他递上帕子。
云菅微微抬眼,眼尖地看到帕子上有一抹暗红。
她心中微动,又忙垂了眼。
皇帝咳嗽完,等情绪平复些,才问道:“朕听闻你此次大胜协州、渝州,是因为得了一些守城利器?”
“是。”云菅丝毫不藏着掖着,毕竟那东西只要常用,就藏不住。
她坦坦荡荡的说:“是我娘留下的那些图纸,我偶尔得知有匠人会做,便想着做出来玩,也算是对我娘的另一种怀念。不过没想到,竟能做出这么厉害的东西来。父皇和阿娘感情深厚,应该也更了解那些物件吧?”
皇帝的瞳孔猛然收缩,整个人像被针刺了一般,却紧紧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
只是顿了片刻,方才的虚弱就好像一扫而空:“那匠人呢?”
“云游去了。”云菅说,“儿臣给了他很多钱,他说这辈子赚够了,打算收手了。至于去了哪里,儿臣不知。”
皇帝的胸口很明显的起伏了下,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云菅等着皇帝追问匠人或者那些图纸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却没有再继续问,反而转了话题。
“你可知太后临终前,与朕说了什么?”
“儿臣不知。”
“她说……”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她说朕亏欠你们母女太多,你娘已经不在了,她又逝去,你的身后再无一人可依靠。所以,让朕好生待你。”
云菅的心滞涩片刻,声音低沉下来:“皇祖母向来慈爱,偏疼我。”
“她还说……”皇帝的目光变得恍惚,“她说朕这一生都在追逐权力,到头来。却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没有,许是上天对朕的惩罚。”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又有点直白,云菅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皇帝却好似并不在意她是否回应,自顾自地继续道:“她让朕善待你,说你比朕所有的儿子都强。”
云菅的声音越发低沉:“皇祖母过誉了。”
皇帝瞥了她一眼,最后道:“朕答应过太后,等你从西南回来,会重赏你。太后临终嘱托,朕不会违背。待丧期过后,朕会晋你为镇国公主,加食邑三千户。”
“儿臣谢父皇恩典。”云菅跪下叩首,心中却很平静。
镇国公主,这般封号如此浩大隆重,皇帝怎舍得给她?
八成是还打着别的什么算盘。
皇帝看着云菅跪伏的身影,疲惫的摆摆手道:“你去给太后上炷香吧?慈宁宫留有她的牌位。遇龙寺里,也有给她设的灵牌。”
“儿臣知道了。”
“去吧。”皇帝闭上眼睛。
云菅再次行礼,退出殿外时,和转过头来的翟宛灵对上了视线。
翟宛灵挑挑眉,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笑,可笑意却又很深。
云菅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直到前往慈宁宫的路上,周围再没什么人,曲静伶才低声道:“主子,陛下对您的态度有些好得出奇。”
云菅颔首,“是,我也觉得古怪。”
既不像是全然信任,又不像是有所防备。
这种模糊不清的状态,反而最让人警惕。
到了慈宁宫,云菅上完香,又在太后的灵牌前红着眼站了很久。
她什么都没说,可所有人都看的出来她很难过,更别说她从西南战场一回来就立马进了宫。
整个人风尘仆仆,实在是至孝至诚。
宫人们私下暗叹,这些事儿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無錯書吧而云菅,将姿态做足后,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