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中潜龙鳞未动,静听九天风雷声。”

这首充满了磅礴野心的诗,连同柳子立那番“拳头与德行”的魔道至理,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京城上流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柳子立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代表着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子,更成了一团令人捉摸不透的迷雾,一个充满了矛盾与危险的符号。

三皇子祝玄,作为那场风暴的亲历者,感受自然最为深刻。

他发现,自己对柳子立的认知,从最初的“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变成了“值得拉拢的棋子”,而现在,则更像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双刃剑”。

用之,可开疆拓土,伤敌一千。但稍有不慎,也可能反噬自身,自损八百。

这种强烈的矛盾感,让祝玄寝食难安。

终于,在诗会结束五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质子府的后门。

一名身着便服,气息内敛的中年人,代替了往日高调的内官,亲自将一份没有落款的信笺,交到了柳子立手中。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今夜子时,城南,翠微居。

柳子立知道,更深层次的试探,来了。

夜色如墨,翠微居。

这并非酒楼,而是一处极其幽静的私人别院。没有奢华的雕梁画栋,只有古朴的青砖黛瓦,院中一株百年古松,在月光下枝干虬结,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

柳子立孤身赴约。

当他走进院中时,三皇子祝玄正独自一人,坐在石桌旁,亲自煮着一壶茶。

他换下了一身皇子常服,只穿着一件素雅的白色长袍,看起来不像是一位皇子,倒更像是一个等待故友的文人。

“柳公子,请坐。”祝玄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亲自为柳子立斟满一杯茶。

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殿下深夜相邀,不知有何见教?”柳子立落座,姿态依旧谦卑,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平静下的暗流。

“见教不敢当。”祝玄放下茶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孤今日邀你前来,是想与你谈一笔交易,或者说……共谋一番事业。”

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孤知道,你非池中之物。那日听雨轩一席话,让孤茅塞顿开。孤想知道,以你的‘魔道至理’来看,当今大炎,最大的弊病在何处?又该如何根治?”

这是一个宏大而致命的问题。

答得不好,是无能。答得太好,是野心。答得不对,更是取死之道。

柳子立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伸出手指,在桌上沾着茶水,画了一个圈。

“殿下,您看这个圈。”

祝玄凝神望去。

“这个圈,便是大炎的权力。如今,这个圈里的人,太多了。”柳子立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世家、勋贵、外戚……他们就像这圈里的蛀虫,不断地啃食着王朝的血肉,却不事生产。而圈外,是亿万的百姓,他们辛勤劳作,却要供养着圈里无数的蛀虫。久而久之,圈越来越虚弱,圈外,则民怨沸腾。此为第一弊病,积重难返。”

祝玄的瞳孔微微收缩。柳子立的观点,比任何一位朝臣的奏折,都来得更加赤裸和尖锐。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破圈。”柳子立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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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柳子立在圈旁,又画了几条线,如同利剑,刺入圈中,“设立监察,独立于百官之外,只对陛下负责。凡贪腐者,无论其出身,一律严惩,是为‘刮骨疗毒’。同时,修改税法,富人多缴,穷人少缴,商税加重,农税减轻。如此,则国库充盈,民心可安。”

祝玄心头剧震。

设立独立监察,修改税法,这每一条,都等同于向整个大炎的权贵阶层宣战!这番见解,何止是离经叛道,简直是石破天惊!

“你这想法,太过激进。世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祝玄沉声道。

“殿下,魔道之人,信奉以杀止杀。”柳子立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冷酷,“对待敌人,便要如秋风扫落叶,不留半点余地。所谓‘国本’,若建立在蛀虫之上,那不要也罢。真正的国本,是民心,是钱粮,是兵戈。有此三者,天下可定。”

“再者,为何一定要‘治’那些蛀虫呢?”柳子立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诡异的观点。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与其费尽心力去管束那些官员,不如设计一个让他们‘不敢’贪,‘不能’贪的笼子?”

“笼子?”

“对,笼子。”柳子立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制定一套规则,让掌管刑罚的人,不能同时掌管审判。让掌管钱粮的人,不能同时掌管审计。权力分得越细,彼此掣肘,便越难形成合力去贪腐。这就好比将一群猛虎关入不同的笼子,它们便无法合伙伤人。这个‘笼子’,便是制度,它不依赖于某一个人的德行,而是依靠规则本身的力量。如此,即便遇上一个平庸的君主,国家也能照常运转,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祝玄彻底被震撼了。

权力掣肘,制度为王。

这套理论,完全颠覆了他从小到大所学的一切儒家治国理念。他那些饱读诗书的幕僚,只会劝他要“亲贤臣,远小人”,要“以德服人”。

可柳子立却告诉他,人性本贪,不可信。唯一可信的,只有冰冷的规则和制度。

这番言论,充满了魔道那种对人性最深刻的洞察和不信任,却又似乎……直指治国的终极真相。

“好……好一个‘制度为笼’!”祝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着柳子立,眼神中充满了狂热,“柳子立,你若肯助我,待我功成之日,定封你为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柳子立却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殿下抬爱了。学生今日所言,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胡思乱想罢了。”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退缩和不安。

“更何况,学生如今自身难保。体内正魔二气冲突,经脉日夜受损,时常有走火入魔之危。别说为殿下分忧,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些道理,我虽能想到,却无力去验证,更无力去实现。”

祝玄眉头一皱,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奇才”,还是个“废人”。

“你需要什么?”他问道。

柳子立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躬身一礼,姿态谦卑:“学生斗胆,想向殿下求两样东西。”

“说。”

“其一,学生想求阅皇室藏书阁中,关于正道高深功法以及上古秘闻的典籍拓本。学生想弄清楚,这正魔二气,究竟是何本质,或可寻得一线生机。”

“其二,学生恳请殿下,能赐下一些……用以调和阴阳、稳固经脉的珍稀药材。学生听闻,‘九转还魂草’、‘冰心雪莲子’等物,于此有奇效。”

他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

一个身受内伤、走火入魔的人,想要查阅功法典籍,寻求珍稀药材来自救,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祝玄看着他,心中飞速权衡。

柳子立展现出的价值,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甘愿冒一些风险。

给他典籍,让他自救,若他真的解决了自身问题,那自己便得到一个旷世奇才。若他失败,也不过是损失一些死物。

这笔投资,稳赚不赔。

“准了。”祝玄从怀中取出一块非金非玉的腰牌,递给柳子立,“凭此令牌,藏书阁三层以下,所有非禁术典籍,你皆可查阅。至于药材,三日内,孤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多谢殿下!”柳子立接过腰牌,脸上露出狂喜与感激之色。

“不必谢我。”祝玄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孤给你的,是机会。而你要回报孤的,是未来。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柳子立离开了翠微居,紧紧握着怀中那块冰凉的腰牌。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从这头野心勃勃的猛虎身上,撕下了一块肥肉。

有了查阅典籍的权限和珍稀的药材,他修炼《万象无形诀》的速度,将会一日千里。

而祝玄,则以为自己收服了一头最有潜力的猎犬。

京城的夜,依旧深沉。

但柳子立知道,这盘棋,从今夜起,才算真正进入了中局。

而他,也终于从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变成了拥有了掀动风云资格的……执棋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