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黄昏。

春日尾,梅花愈灿烂。

这是梅兰县的奇景,三月梅花四月开。

远山斜阳荡漾在云霞汪洋,吐出火烧氤氲将天染红。

好天气!

万里晴朗。

回来的赵甲难得见他们没有耍钱。

铿锵声此起彼伏。

磨刀石就着清水擦亮了腰刀。

在编衙役不仅有俸禄还有一把长刀,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器物,也是朝廷统治的基础。

在盐铁被严格管控的时代,寻常人家连兵器都打不出,何况护身的甲胄。

赵甲回班房取来自己的朴刀。

刀长四尺三,整体更窄,像是瘦弱版的关刀。

衙役石柱子打来一盆清水。

梅兰大牢的衙役总共有八个,他只打算带那四个人。

他们四个都有底子,老成是老兵退伍,可以成为他的助力。

壮子身形高大,一人顶两个,大嘴憨厚没什么心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身形也壮硕。小个练过,会比一般捕快更凌厉。

县衙内铿锵交错。

眼见几人都准备好了,赵甲不好一直扣着,大手一挥:“早些下值,明日五更来县衙,这趟活儿凶险,弟兄们去放松放松。”

闻言的四人神色各有不同。

壮子扛着厚背刀很安静,大嘴负手而立,眼睛看着猫,小个面有些苍白,老成眯着干涸的黄獾眼珠,因抽烟而沙哑的嗓子问:“头儿,这么凶的事儿就二两?”

“三两。”

“死了还有抚恤。只要我活着就一定送到诸位家人手中。”

“如果我死了,也会有其他人把银子送回去。”

赵甲如是保证。

大嘴开玩笑道:“是猫兄弟去送钱吗。”

“去。”小个不悦地打断,攥住兵刃转身道:“说这丧气话,莫说他是浪里鼍龙,就是浪里蛟龙我也砍下他的脑袋!”

说完就离开衙门直奔城东的倚醉楼,那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他们不是傻瓜。

赵甲说的严肃,他们猜的也不会错。

早定下的路线图规避了很多山林盗匪和江上客,唯独浔阳江躲不了,那浪里鼍龙聚众傲啸,不事生产,肯定得劫掠钱粮。

官和匪总得碰一碰。

老成差人送信回家就哪儿都没去,回班房整理甲胄。

魁梧的壮子去了赌档。

大嘴回家。

陆寻也自个儿养精蓄锐。

……

翌日。

五更。

天未亮,火把光将众人的脸映得红彤彤。

吕大老爷起了个大早,看向典选的三十人和八辆牛车,以及队列近千的官军,再一次发挥他的文采,慷慨激昂:“不论成败,本县一定重重保举诸位,若是能成事……”

说着叉手向右上一礼:“本县定会向圣上请诰命封赏!”

说完满饮一杯。

临行前县尉和赵甲通气儿:“昨日晴了,这几天都会有薄雾,在你出发一个晌午后我们会登船,间隔五个时辰。”

“两天后的傍晚,我们会在浔阳江的狭龙道汇合。如果所料不差,那时候浪里鼍龙已经对你们动手。”

“误差基本上不会在一个时辰。”

“坚持住!”

县尉拍了拍赵甲的臂膀。

赵甲颔首。

“出发!”

薄雾山发,踏梅香而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城。

城内。

金生将写好的信绑在信鸽的腿上,盯着队伍离开梅县城这才放飞信鸽。

灰鸽子翱翔天际,一下子就超越了押送税银的队伍。

信鸽的长袭带起林中群鸟惊飞。

“嘎嘎!”

老鸦的枭叫让牛车上的黑猫陆寻动了动耳朵,目光挪了过去。

振翅的玄鸦没入云层,几个闪烁就已经消失不见。

“我讨厌乌鸦。”陆寻喵叫几声,总觉得乌鸦在嘲笑他,上回蹲守人头就被搅了心情。

……

“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小个伸长脖子凑过来。

大嘴回道:“五干。”

“什么是五干?”

壮子不解的伸手讨道:“给我也尝尝。”

小个欲言又止,壮子是外地来的,听说是东南那边的苗子,不知道他们当地的五干也正常,不如说这些东西他们也不常吃,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这边壮子已经吃上,频频点头,诧问:“这都是什么?”

“银鱼干、豆腐干、石耳干、红茶干……”小个迟疑半晌还是说道:“田鼠干。”

“好吃!”

“三脚尝尝吧。”

一整只风干的肥田鼠放在陆寻面前。

陆寻探鼻子闻了闻,腌制品,没有抗拒的直接下口。

獠牙张开泛起口津涟漪。

不管是什么东西能填饱肚子都是好东西,挨饿的滋味不好受,肚里没食儿身体就会懈怠,无法发挥出充裕的力量。

上一回和癞头蛤蟆搏斗的时候就吃了空腹的亏。

香,脆。

比火腿肠更有嚼头儿。

工业时代的产品无法和这原汁原味的东西比较。

老鼠干,鸭脖味儿,嘎嘣脆。

……

众人星夜兼程。

两日后,正抵达狭岸码头。

早就定下的官府大船停泊等待着他们。

天微曦,雾很大。

大船甲板延伸至码头,船舱内部空间呈现,赶车牛车的差拨和兵卒陆陆续续的上船。

他们既紧张又忐忑,如果渡河成功,踏上陆路,往后的路就平坦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和路线就是如此。

赵甲沉着道:“渡河!”

大船离岸开始渡河。

浔阳江十分宽广的,一眼看不到对岸,才需要这样的摆渡大船将他们送过去。

而且船只行驶无法横渡,只能顺着水流行驶,所以也需要前行一大段河流,寻找一个停泊的小码头。

两三刻钟后。

陆地码头映入眼帘。

码头不大,只承接摆渡活儿计。

桅杆大船缓缓向岸边靠去。

只听桅杆上瞭望的水手高声惊叫:“水匪!”

船舵掌柜面色剧烈一变看向赵甲,厉声问道:“你们运的是什么?不会是税银吧!”

赵甲道:“去江流中心。”

官船掌柜哀求道:“不行啊!去江流中心会出大事儿,捕头难道没听说那两县税银被劫的事儿?”

如果现在靠岸,看在他们识趣的份上,水匪得到想要的东西可能还不会杀人,一旦开船,水匪肯定会追上来。

刀剑无眼,到时候可就不是好说话的了。

“你是官,他是匪,你何惧他?”

“开船。”

“着甲!”

翻开木箱,披坚执锐。

……

鼍龙旗帜撕开茫茫大雾。

执单眼千里镜的健硕大汉咧嘴大笑:“先生果然是高人啊,不费吹灰之力就帮我拿下三县税银。”

“寨主谬赞。”

身着道袍的徐洪神情平静道:“不知寨主考虑的怎么样?”

大寨主哈哈笑着:“好,承蒙贵军看的起我陈晟,尊使旦有差遣,晟,绝不拒绝!”

“小的们。”

“大船并过去,跟这群官兵好好耍耍。”

“嗷嗷嗷!”

兵器和衣着全都参差不齐的水匪们怪叫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