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方才还因中华二字而激荡昂扬的茶室,气氛骤然一凝。

苏白脸上挂着的那一丝发自内心的自豪笑意,瞬间僵在了嘴角。

这个问题,终究是躲不过去。

他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原本平稳的呼吸也乱了一瞬。

“陛下,其实这个吧……”

苏白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组织语言,想找一个委婉些的说法。

“我大明的国祚,在历朝历代之中,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了。”

他本以为,这句半真半假的话,能稍微缓冲一下。

然而,朱元璋是什么人?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皇帝,是心思缜密到了极点的雄主。

苏白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语气中的迟疑,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排得上名号?”

朱元璋靠回椅背,原本前倾的身体带起的压迫感虽然收了回去,但一股更深沉的威压,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挺好。”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那你跟咱说句准话。”

“到底,是多久?”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旁的马皇后和朱标,也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苏白。

他们能感觉到,父皇的情绪,正在从方才的九天云霄,向着万丈深渊急速坠落。

苏白心中一片苦涩。

他知道,今天这关,是糊弄不过去了。

这位皇帝的耐心,显然已经用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给自己壮胆。

“陛下。”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大明,共传十六帝。”

“国祚,二百七十六年。”

二百七十六年。

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大一统的王朝而言,这个数字,不算短。

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但是……

朱元璋的眉头,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极有规律地敲击着。

朱标的脸上,也露出了困惑之色。

十六帝,二百七十六年。

他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

平均下来,每一代君主,在位的时间,竟然只有十七年多一点。

这……太不正常了!

一个正常的王朝,君主在位三四十年是常态,这才意味着国家的稳定和长治久安。

十七年?

这其中,得有多少是短命的皇帝?得有多少是幼主登基?

这背后隐藏的,是何等的朝政动荡。

“不对。”

朱元璋终于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指,他抬起眼,一双鹰目死死地锁定了苏白。

“这个数,不对劲。”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视。

“二百七十六年,十六个皇帝?”

“怎么,咱老朱家的子孙,就这么不经活?”

“一代人,就只能做个十几年皇帝?”

这质问,如同一道道冰冷的刀子,刮得苏白脸颊生疼。

他知道,皇帝已经从这简单的数字背后,嗅到了血腥味。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儿子。

那凌厉的眼神,在看到朱标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柔和。

那是他最骄傲的儿子,是他倾注了半生心血培养的继承人,是他大明江山最稳固的基石!

“那咱的标儿呢?”

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和紧张。

“标儿是咱一手教出来的太子,品性、才能,都是上上之选。”

“他做了多少年的皇帝?”

这一问,苏白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那个历史上所有人都为之扼腕叹息的节点,那个改变了大明国运走向的悲剧。

他该怎么说?

他怎么能对着一位父亲,说出他最疼爱的儿子,连龙椅的边都没摸到?

怎么能对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太子,说出他的人生,将在不久的将来戛然而止?

苏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说!”

朱元璋有些不耐的低喝一声!

他看到苏白的反应,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苏白被这一声吼,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抬起头,看到朱元璋那双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到朱标那不解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陛下……”

苏白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他避开了朱元璋的目光,不敢去看那位父亲,而是转向了朱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太子殿下他……”

苏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英年早逝。”

“并,并没有……当上皇帝。”

马皇后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手中的丝帕险些掉落在地。

朱元璋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桌子的边缘,指骨因为用力而根根凸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作为当事人的朱标,则是彻底地,完完全全地愣在了原地。

朱标:???

他整个人都傻了。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他呆呆地看着苏白,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是毫不掩饰的荒谬,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可置信。

自己没当上皇帝?

还英年早逝?

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过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朱标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苏白。

“苏……苏县令。”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你,你确定没有搞错?”

“我是父皇亲自册立的太子,监国多年,朝野上下,无不敬服。”

朱标极力想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话语里的急切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我怎么可能……没当上皇帝呢?”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脸上满是匪夷所思。

“而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再也无法维持那份储君的风度。

“没当上皇帝也就算了!”

“这英年早逝,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