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陛下，您年轻时也是个俊后生？
苏白脸上那懒洋洋的笑容，在朱元璋看来，简直比刚才那句挺麻烦还要欠揍。
可皇帝金口已开，他也只能照办。
“几位，这边请。”
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但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带人去自家后院溜达一样随意。
他转身，悠哉悠地走在前面，那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老长。
朱元璋冷着脸，跟了上去。
马皇后和朱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笑意，也快步跟上。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桃花县城的街道上。
与田埂的泥土路不同，这里的路面竟是用青石板铺就，平整而干净。
朱元璋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许多。
“苏大人，这么晚才回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摇着蒲扇纳凉。
苏白停下脚步，笑着拱了拱手。
“王大爷，还没歇息呢？”
“天热，睡不着，出来坐坐。”
王大爷乐呵呵地应着，浑浊的目光随之落在了苏白身后的朱元璋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老人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朱元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咦？”
他嘴里发出一声轻咦，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
“这位老哥，瞅着……咋这么面善呢？”
朱元璋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白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接话。
“这是我从老家来的远房长辈，过来看看我。”
“哦哦，原来是苏大人的亲戚，那可真是稀客。”
王大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可那眼神，却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惑，在朱元璋身上来回打转。
他摇着蒲扇，嘴里小声地嘀咕着。
“真奇怪，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苏白笑了笑，没再多说，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又从一个巷子口走出来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人。
看到苏白，妇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是苏县令！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呀？”
“刚从城外田里过来。”
苏白点头致意。
妇人的目光，很快也和刚才的王大爷一样，被朱元璋给吸引了过去。
她的动作停住了，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位大叔……”
妇人看着朱元璋，欲言又止，脸上满是努力回忆的神色。
“我怎么瞅着，跟咱们村以前的那个……那个重八哥，长得那么像呢？”
“重八哥？”
朱标和马皇后都是一愣。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父皇，是丈夫年少时用过的名字。
朱元璋的身子，猛地一僵。
有错愕，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认出眼前这个妇人，是邻村的刘家媳妇。
当年他还是个穷小子，饿得发昏的时候，这位刘家嫂子，曾经偷偷塞给他半块干硬的杂粮饼。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居然也搬到了这桃花县。
更没想到，居然还能一眼就认出自己。
“嫂子，你认错人了。”
朱元璋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老农。
“重八哥？”
妇人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不确定了，又仔细端详了他半晌，才摇了摇头。
“许是……许是我眼花了吧。”
她喃喃自语。
“也是，重八哥当年跟着郭大帅去打仗，早就是大人物了，哪会来咱们这小地方。”
妇人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遗憾，跟苏白又客套了两句，便挎着篮子走进了巷子深处。
朱元璋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身边幽幽响起。
“陛下。”
苏白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您这相貌，可真是威武不凡啊。”
朱元璋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射向苏白。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苏白却像是没看见朱元璋那要吃人的眼神，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这么多父老乡亲，居然都还对您记忆犹新。”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威望。”
这话，听着是恭维。
可配上苏白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打趣。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他。
胸口那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又有了上窜的苗头。
可不知为何，看着苏白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他这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心底深处，甚至还泛起了诡异的得意。
是啊。
咱都当了十二年的皇帝了。
这些老邻居，居然还能记得咱年轻时候的模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咱天生就不是凡人！
朱元璋心里的那点小得意，就像是发酵的面团，迅速膨胀开来。
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那凌厉的眼神，也化作了一抹自得。
“哼。”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抬起，斜睨着苏白。
“那是当然！”
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炫耀。
“想当初，咱在这濠州地界，那也是有名的俊后生！”
“噗——”
站在一旁的朱标，一个没忍住，差点当场笑喷出来。
他连忙低下头，用袖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脑海里努力地想要构建出那个画面，可不管怎么想，都只能想到自己父皇现在这张布满风霜，威严霸气的脸。
这三个字，实在是跟父皇的形象，相去甚远啊！
就连苏白，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位洪武大帝，居然会如此……不谦虚。
场面，一度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马皇后。
只见她伸出手，轻轻地在朱元璋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那力道，轻飘飘的，更像是在抚摸。
“行了你。”
马皇后的声音里，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娇嗔。
她嗔怪地白了自己丈夫一眼。
“多大个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就知道在后辈面前瞎说。”
那眼神，那语气，哪里有半点皇后的威仪。
分明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妻子，在嗔怪自己那爱吹牛的丈夫。
朱元璋被她这么一说，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夸奖。
“哈哈哈！”
他仰起头，发出了爽朗至极的大笑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了老远。
他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那笑容里的满足和幸福，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
朱标在旁边，看着自己父皇母后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阵温暖。
他知道，只有在母后面前，那个杀伐果断，威严如狱的洪武大帝，才会变回那个有血有肉，会笑会吹牛的朱重八。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白，则默默地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
但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波澜。
看样子，史书上的那些零星记载，果然没有骗人。
这位亲手缔造了一个庞大帝国，让无数枭雄人头落地的开国皇帝。
还真是把自己的结发妻子，爱到了骨子里。
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情，远比任何史书上的赞美之词，都来得更加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