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缓解土地兼并的方法
“人性尽灭?”朱元璋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翻涌的戾气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郁,魁梧身躯缓缓靠回椅背,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良久,朱元璋喉头滚动,再次开口:
“那……依先生所见,可有缓解之法?令其虽不能绝,却能控其烈度,使其不能成大患,不致动摇国本?”
陈寒放下茶杯:
“有。”
“何法?”朱元璋目光如炬。
“收归国有。”陈寒声音清晰。
“收归国有?”朱元璋浓眉拧紧,困惑中带着本能的不解,“先生此言何意?土地收归朝廷?那……那百姓的地呢?他们靠什么活命?此非与民争利,激起民变?”
“陛下误会。”陈寒微微摇头,“此国有,非是夺民之产,乃是将天下田土之权,收归朝廷所有。”
朱元璋皱眉:
“此权与百姓手中之权,有何不同?先生请明言!”
“可视为‘双权并存’。”陈寒指尖蘸了点残茶,在光洁青石案面上划出一条线,“其一为百姓之‘权’,可名之为种植永佃权,此权在手,百姓享有此田土之耕作权,如同己有,种何作物,如何耕作,悉听其便,官府无权干涉,只要其按时缴纳朝廷赋税,此田便如同其自家产业,旁人绝不可夺。此权,可继承,可转让,可典押。然,此权非无涯之期,当以七十年为限。”
朱元璋紧盯着案面上那道水痕,听到最后一句,眉头骤然蹙起:
“七十年?先生这是何意?既要如同己有,为何又设时限?岂非自相矛盾?七十年后,难道朝廷要收回?那百姓辛劳一生,所为何来?岂不寒了天下农人之心?”
“陛下稍安。”陈寒似乎早料到朱元璋会有此反应,声音依旧平稳,“七十年,于一家一户,已历三代,三代经营,足以兴家立业,亦足以败家散财。此限之意,非为夺民之产,实为永业权设一重置之机。”
“重置?”朱元璋咀嚼着这个词,努力理解。
“正是。”陈寒继续解释道,“七十年限满,此种植永佃权并非消失,耕种此田之民户,若愿续耕,只需向朝廷象征性缴纳一笔永业金,此金数额极微,仅为昭示土地最终归属朝廷之象征,即可再续七十年种植永佃权,子子孙孙,循环往复,其田仍如己出。”
他顿了顿,看着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神情,补充道:
“然,若此户绝嗣,或举家迁徙,自愿放弃此权,又或……因天灾人祸、家道中落,无力耕作,朝廷则可依据土地终极所有权,将此田收回,或重授于本乡无地、少地之良善勤恳之民户,或用于屯垦、安置流民等朝廷急务。”
“此七十载之限,乃是给朝廷一个依法依规调整土地、使其不固化于腐朽之家、不荒废于无能之辈的合法契机。既保民业之长久安定,又防豪强兼并之手借‘永业’之名,世代盘踞,最终尾大不掉!”
朱元璋沉思片刻,眼中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如此说来……这七十年,对安分守己之家,不过是个形式?只要按时缴那微末永业金,田地依旧世代相传?”
“陛下明鉴,正是此意。”陈寒肯定道,“对良善勤耕之民,七十年只是一个需登记续签的大契,其田产之安稳,与永业无异。唯对那些破败消亡、或无力经营之家,以及觊觎土地的豪强,这七十年方是朝廷介入调整、防止土地永久性僵化流失的法定依据。”
朱元璋缓缓点头,指节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然在消化这层复杂设计,他最终将目光投回案面:
“那朝廷所收之权呢?”
“朝廷之权,可名之为‘土地终极所有权’。”陈寒在种植永佃权之上,又划了一道平行的水线,“此权高悬于上,寻常不显。其一,便体现于这七十年之限的设定与续期管理之权,其二,则显于土地买卖交易之时!”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
“买卖之时?如何显力?”
“此权之要义,便在于此!”陈寒指尖点在那代表终极所有权的水线上,“无论何人,欲行土地买卖交易,必先得朝廷许可,朝廷可设一衙署,专司审核,凡交易,买方需向朝廷缴纳一笔终极产权变更金,数额可视田土肥瘠、交易价值而定。”
“此金,便是朝廷行使这终极所有权之凭据,唯有缴纳此金,朝廷方认可此交易生效,为买卖双方办理田契交割,若无朝廷许可,私下买卖……”
陈寒目光扫过朱元璋:
“则视为非法,其契约官府不予承认,所交易之土地,朝廷有权依据此终极所有权,将其收归国有,另行处置!”
朱元璋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种植永佃权……七十年……续期……土地终极所有权……百姓有种植权,如同己有,只要安分续期,朝廷……朝廷却握着那最终的话事权和调整之机……
朱元璋道:
“先生是说,只要不卖地、按时续那永业金,百姓那种植永佃权,七十年一续,便是铁打的!如同其祖产私田,朝廷无权无故过问,豪强亦难强夺?”
“正是。”陈寒点头。
“而一旦涉及买卖,”朱元璋语气带着一种豁然开朗,“则朝廷这终极所有权便凌驾其上!需得朝廷点头,更要缴纳那……那变更金!方能完成交易?否则,便是非法,地归朝廷?”
“陛下圣明,一点即通。”陈寒平静道。
“妙!”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此七十年之限,神来之笔,釜底抽薪!”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斋内来回踱步,步伐沉雄有力:
“如此一来,百姓只要安分守己,勤恳耕作,按时续那点象征性的永业金,其田土七十年一续,稳如磐石。纵有豪强觊觎,威逼利诱,只要买卖不成文契,朝廷便不认!他们敢强夺?咱的刀,正等着呢!那永业金,更是提醒天下人,地终归是朝廷的。”
“而那变更金,更是神来之笔,豪强想兼并土地?行!先割块肉下来,充盈国库!兼并越多,吐出的银子就越多,朝廷得了实利,无形中亦遏制其兼并之欲,好!好一个双重权属!好一个国有大于私权,唯在交易与续期时显!”
朱元璋转向陈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叹服:
“先生大才,此策深谋远虑,直指根本,七十年之限与终极所有权相辅相成,非但缓解兼并,更寓禁于征,为朝廷开源,一举数得,天衣无缝,有此法在,咱大明江山,根基可固!”
他抚掌大笑,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哈哈,天赐先生于咱!此双重权属、七十年续期之法当颁行天下,定为万世不易之国策!”
笑声渐歇,朱元璋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寒:
“先生以为,此法何时颁行为宜?咱即刻召六部……”
“陛下稍待。”陈寒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一盆冷水,浇在朱元璋炽热的兴奋上。
朱元璋笑容微滞:
“先生?”
“此法看似完美,但是……”陈寒微微摇头,“草民要提醒陛下,此策未来推行,恐……难如陛下所想那般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