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先生真乃神乎其技!
西厢房内,陈寒目光再次掠过门扇方向,随即转向面如金纸的朱标:
“殿下,心脉淤塞,气血凝滞,已至危境,事不宜迟,草民即刻为殿下行针通络,暂缓沉疴痛楚。”
朱标强撑精神,抬手作揖,指尖微颤:
“有劳先生……施以圣手。”
陈寒颔首,探手抽出一根三寸银针,细若毫芒,寒光幽幽。
他示意朱标坐于窗下圈椅,褪去外袍仅留素白中衣,指尖在朱标颈后风池穴稍一按压,银针已稳准刺入,动作快如电光石火,针尾轻颤嗡鸣。
“呃!”朱标闷哼一声,只觉一股尖锐酸胀自颈后直冲颅顶,眼前金星乱迸。
陈寒指腹轻捻针尾,劲力如捻松针,绵绵透入:
“殿下,深吸气,引至丹田!”
朱标依言猛吸,胸廓剧痛如裂,额角青筋暴凸。
陈寒毫无停顿,第二针直刺其左腕内关穴,第三针迅捷落于膻中穴下两寸!
三针成势,针尾微颤共鸣。
陈寒指法忽变,或弹或拨,或旋或提,银针在他指下如活物游走,缕缕温凉之气循针透入,在朱标胸腹间艰难穿行,所过之处,滞涩如冰的脏腑竟生出一丝微弱暖流。
宋濂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陈寒那双稳定如磐石的手,唯恐错过分毫,只见陈寒凝神片刻,忽屈指在膻中穴针尾猛地一弹!
“嗡!”
一声清越长鸣,朱标浑身剧震,噗地喷出一小口暗紫色淤血,溅落青砖!
“殿下!”宋濂魂飞魄散,抢步欲扶。
“无妨!”陈寒左手如电,三指已搭上朱标右腕寸关尺。
脉象虽仍细弱,然那沉滞如泥的涩感竟已消去大半,隐有潺潺之意!
朱标急促喘息,胸中那块压了不知多久的巨石仿佛被骤然移开,他贪婪地深吸几口气,只觉一股清凉自肺腑直透四肢百骸,数月来混沌昏沉的头脑竟如拨云见日,耳聪目明!
朱标不可置信地摊开双手,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的指尖,声音微颤:
“神乎其技……先生真乃神乎其技!孤……孤从未如此刻般……通体舒泰!”
他霍然起身,不顾胸前衣襟血渍,对着陈寒便是深深一揖到地:
“先生救命之恩,学生铭感五内!”
陈寒收针入囊,神色依旧淡然:
“殿下莫急,此针仅疏通淤塞,暂引活水,如河道清淤,暂复水流,然水之源头若仍枯竭,终非长久之计。”
朱标心领神会,正色道:
“先生教诲,孤字字刻骨,避父皇锋芒,不争不辩,静心调摄,孤必竭力为之!”
“善。”陈寒颔首,“此针需每日一次,连施七日,殿下每日此时,可来此斋中。”
朱标眼中希冀更盛:
“先生,不知还需辅以何种汤药?孤即刻命太医院……”
“不必。”陈寒断然截住他话头,“殿下此疾,实非筋骨之伤,乃心神之创,忧思郁结,如无形枷锁,日夜噬耗心神精血。纵有灵丹妙药入喉,亦难敌心魔一缕,药石何用?唯豁达二字为引,辅以针法疏导,方是治本之道。”
朱标先是一怔,然后眼中爆发出由衷的喜色:
“先生此言,实乃孤之心声!那太医院汤药,苦涩难咽,孤每每强服,只觉胸中更添烦恶!若能不服药……真乃大善!”
他心头重压尽去,望向陈寒的目光已满是敬服与亲近,再次郑重长揖:
“先生洞明烛照,直指根本,学生受教!此间事了,孤即刻启文华殿,召集户工二部,共议那薯蓣推广大计,先生静养,孤晚些再来聆听教诲!”
屋外,朱元璋听见朱标好了些许,紧绷神经放松了些,他喉结剧烈滚动数次,终是猛地一扭身,袍袖带起一股劲风,头也不回地踏向宫道深处。
……
“殿下去吧,注意保持心情通快!”陈寒点点头。
朱标难得笑了起来,转而向宋濂颔首示意,然后小心拢好袖中那叠《薯蓣引种详要》,步履虽仍有虚浮,却带着久违的轻快,匆匆离去。
西厢内霎时一静,唯余清冷晨光透过窗棂,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沉。
宋濂僵立原地,目光追随着朱标消失在月门外背影,仿佛要将那背影刻入眼底。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布满沟壑的老脸再无半分矜持与倨傲,步履蹒跚地行至陈寒面前三尺之地,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
“陈先生……”宋濂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磨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负,“老朽……老朽宋濂,有眼无珠,坐井观天!恃才傲物,冥顽不灵,先生身负回春圣手,心藏济世经纶,老朽竟……竟以腐儒之见,妄加揣度,屡番冲撞诋毁!”
“今日得见先生为殿下施针,言病源,破心障……老朽……老朽方知何谓天外有天,何谓洞明烛照,枉老朽空活七十余载,自诩饱读圣贤,却蔽于陈言,蔽于偏见,蔽于这……这颗冥顽不灵的老朽之心!”
他抬起头,浑浊老眼中泪水纵横,是惭愧,是后怕,更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若非先生神术,点醒殿下,点醒老朽……太子殿下若有半分闪失,老朽……百死莫赎,九族难偿!先生……老朽……请先生受老朽三拜!”
说着,他竟不顾身份年迈,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实实在在地对着陈寒叩头!
陈寒上前一步,稳稳托住宋濂双臂将其搀起:
“宋学士请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学士心系储君,忧怀社稷,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先前些许言语龃龉,不过各持己见,何须行此大礼?陈寒一介山野散人,当不得学士如此。”
宋濂被陈寒搀扶着站起,身体犹自微微颤抖,他紧紧抓住陈寒的手臂,声音哽咽:
“先生……先生大度,老朽……汗颜无地!今日方知,老朽昔日教导太子殿下,只知一味敦促其勤勉于典籍,砥砺于德行,却……却全然未察殿下心志所承之重,更未体恤其心神耗损之巨,此乃为师的失职啊!”
他痛心疾首:
“若非先生慧眼如炬,一语道破天机……老朽……老朽险些酿成千古大恨!”
陈寒微微一笑,引着宋濂行至书案旁,缓声道:
“宋学士何必妄自菲薄?学士所著《送东阳马生序》,字字心血,句句箴言。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他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向宋濂:
“此等求学问难之志,坚韧不拔之心,正是殿下,亦是天下学子最需秉持之根本!陈寒深以为然。”
宋濂浑身剧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篇勉励后学的文章,竟被眼前这位学究天人的奇人随口诵出,更得其如此推许!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宋濂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