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性子看似老成持重,实则一点就着。此刻他认定了要带陈光蕊去看那泼猴,哪里还管大军行程?

只见他大手一挥,对副将喝道,“大军就地扎营!本总管带陈司马去去就回,谁也不许跟来!”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一把拽过陈光蕊的手腕,几乎是拖着他就钻进了两界山的山岭之中。

眼前是灰黄交错的陡峭山崖,脚下是碎石遍布的崎岖小路。李靖显然对上次的路线印象模糊,全凭一股怒气指路。

他拉着陈光蕊在光秃秃的山石间左冲右突,时而跃过狭窄的裂缝,时而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处陡坡。

陈光蕊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象重复而荒凉,尽是黄土山崖。

两个时辰过去了,李靖额头冒汗,脚步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急躁。

他带着陈光蕊又绕过一处巨石林立的山坳,终于在一个土坡顶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哪有半点被石堆压着、只露个猢狲脑袋的地方?

“不可能!怎么找不到了?”

李靖瞪圆了眼,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焦躁,他环视四周,指着前方一块山崖,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那泼猴就压在那块像五指一样的巨岩下!那对金色的眼睛……对,还有那张破嘴,呱噪得很!怎么……怎么就没了?”

他像个固执的老头,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回奔跑,连鬓角都冒出了汗珠。

陈光蕊见他像只没头苍蝇乱撞,心中却明镜似的。这五行山四周,有五方揭谛等神佛看守看管,寻常人根本寻不到正主。

今天他们找了这么久都不见踪迹,显然是看守施展了法术,移形换位或迷了他们的眼,不让他们找到猴子。

看着李靖因焦急和困惑,连自己亲眼所见的记忆都开始动摇的样子,陈光蕊适时地开口劝解,“将军息怒。或许时间太久了,一些事记不得了。也或许……”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调,“当年您遭遇那场离奇大雾,本就是如梦似幻、真假难辨之事。今日您重游故地,足迹已至,心结可了。那泼猴是否在此,其实已不重要了。”

李靖喘着粗气,眼神盯在光秃秃的山岭上。

陈光蕊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的躁火上,

“罢了……或许是李某……记差了!他奶奶的,晦气!走,回去!”

他嘴上说着晦气,眼神却还死死地盯着记忆中的方向,一步三回头,充满了不甘和深深的自我怀疑。

两人沉默着回到了驻扎的大营。军号响起,大队人马重新开拔,扬起的尘土模糊了两界山冷硬的身影。

陈光蕊却在此刻停下了脚步,对着一脸阴晴不定的李靖拱手道:“李将军请先行一步。卑职在此还有一点私务,稍后定快马追上大军。”

李靖此刻满心都是那个“到底是不是做梦”的疙瘩,也顾不得细问陈光蕊在这里能有什么私事,只当他是文人磨叽,挥了挥手算是应允。

待大军隆隆远去,尘土落下,陈光蕊并未离开山脚范围。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长安驿馆,那位驿丞眉飞色舞地说过一个细节:

那甜得堪比仙果的两界山桃子,是他在附近市集从一个老农那儿买的。那老农还絮叨,说家里的桃子树在山崖下不远,他小时候甚至给一个压在山底下的毛脸猴子喂过不少果子。

要想找到那泼猴的真身,绕过看守的神仙们的法术,找到这个与泼猴有渊源的老农,就是关键!

两界山附近的市集不大,但临近官道,倒也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合着马匹的响鼻,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陈光蕊已经在集市上转了一阵子,打听了许久,也没有听说这里谁家的桃子最甜。

这让他有些怀疑,那驿馆驿丞说的话是否是真的。

这个时候,他站住了。

只见在街角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正挤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穿着金线滚边的亮眼道袍,手里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却不急着吃,反而左顾右盼,小脸上满是嫌弃与不耐。

另一个穿着银丝镶边同样扎眼的道袍,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散发着丝丝灵气的金色小球,正埋头在一个馄饨摊前,吸溜吸溜吃得山响,汤汁都溅到了袖子上也浑然不觉。

这正是刚刚从兜率宫下凡,为了寻找天蓬元帅而来的金炉、银炉两位童子。

陈光蕊心头一震,停下脚步,远远地望向那两个明显与凡尘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他们不是去福陵山云栈洞么,怎么也跑到这五行山下凑热闹了?

看着那两个半大的孩子在人堆里格格不入,陈光蕊心中纳闷,

“不是去福陵山找天蓬元帅吗?怎么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界山来了?”

他想了想,决定不声张,远远缀在后面,看这两个兜率宫的娃娃到底想干嘛。

只见两童子也没买其他东西的兴趣,径自在集市上逛游起来。他们似乎毫无目标,但逢人便问,

“喂,老头儿,你知道压龙大仙在哪儿吗?”

“压龙大仙?没听说过咧。”老翁茫然摇头。

“这位大娘,压龙山怎么走?”

“啥压龙山?没听过,俺们这儿只有两界山。”妇人莫名其妙地推开他。

“小娃娃,压龙大仙的道场在哪个方向?”金炉又拦住一个玩耍的小孩。

小孩吓得哇一声哭了,跑开了。

如此这般,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没听过”,偶尔夹杂着“这是两界山”。

两个童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金炉,小脸板得紧紧的,虽然依旧维持着“威严”,但眼神里明显透出焦躁和困惑。

陈光蕊越听越奇:“压龙大仙?这又是哪路神仙?”

他努力回想,可惜当年看西游记的时候关注在猴子身上比较多,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位。

两童子走到集市中一处稍微僻静的树荫下,银炉童子终于绷不住了,小嘴撅得老高,拽着金炉的袖子猛晃,

“金炉,金炉!你到底记不记得路啊?在天上明明记得好好的,就说是北边大山,下了凡怎么哪边看着都像山?咱们问了一路了,没人知道压龙山,更没人认识什么压龙大仙,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金炉童子被他晃得心烦,一把抽回袖子,强作镇定地喝道,

“吵什么吵!我当然记得清楚!干娘就住在压龙山压龙洞!我……我只是在确定哪个方向。”

他背着手,板着小脸在树下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在努力回忆,但眉头拧得死紧,显然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银炉童子声音带了哭腔,指着天上又急又委屈,“你看看太阳都偏西了!我们下来都快……都过两刻钟了吧?老祖说过,那宝贝只需一时三刻就会有效,现在这猪刚鬣在瓶子里都没动静了,等时限一到,他、他就要化成脓水了啊!”

说到这里,他越想越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埋怨金炉童子,“呜呜呜……都怪你记不清路,猪刚鬣要化成脓水了,那、那我们的事就彻底搞砸了!呜呜呜……”

陈光蕊脑中“嗡”的一声!

让你们去给他官复原职,你们要把他给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