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两人正说着,忽闻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张飞纵马而来,那粗犷的嗓音震得营帐簌簌作响:

“各部已按幼安先生之计设好埋伏,就等曹贼自投罗网!“话音未落,那铁塔般的身影已掀帘而入。

刘备与诸葛亮不约而同朝他身后望去,却只见乌骓马孤零零立在外头。

刘备眉头微蹙:“三弟,幼安先生何在?方才不是与你同去调兵?“

“先生正安排子龙带来的人马埋伏,随后就到。“张飞抹了把额前汗珠答道。

诸葛亮虽未见辛弃疾身影,却也不急,反将张飞唤至身侧,细细叮嘱军务。

正说话间,帐外忽传来清越之声:“玄德公与翼德将军,可是在议论在下?“

但见辛弃疾负手而入,青衫磊落。与刘备见礼后,目光转向诸葛亮:“这位想必就是卧龙先生了。“

“久仰幼安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诸葛亮执羽扇还礼,声音温润却字字清晰,

“先生布阵之法,与亮所思竟不谋而合,今日得见高贤,实乃三生之幸。”

他话锋微转,羽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妙的弧线,

“然则,先生此番布局,尚有一处致命漏洞!”

一言既出,掷地有声。

帐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刘备、张飞、辛弃疾俱是神色一凛,目光聚焦于诸葛亮。

辛弃疾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在沙盘上急速逡巡,指节下意识地敲击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他脑中飞速推演,将整个计划从头至尾细细筛过数遍,却依旧捕捉不到那所谓的“漏洞”。

最终,他抬起头,坦然问道:“敢问孔明先生,漏洞何在?”

“曹操——不能死!”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开。

“什么?!”辛弃疾瞳孔骤缩,饶是他智计百出,也万万料不到答案竟是如此。

刘备与张飞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张飞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一时竟忘了言语。

“军师!你…你莫不是连日操劳,癔症了?!”

张飞猛地回过神来,声若惊雷,震得烛火摇曳:“那曹贼死于此地,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我明白了!”辛弃疾猛地左手握拳,重重击在右掌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瞬间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若此时曹操身死,其子年幼,麾下诸将各怀心思,偌大北方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

东吴孙权坐拥长江天险,水师精锐,彼时必趁虚而入,一战鲸吞荆、豫、徐三州!

再加上他根基深厚的江东六郡,几乎席卷半壁江山,其势难挡!”

“幼安先生所言,正是亮之所虑。”

诸葛亮颔首,羽扇在沙盘上代表东吴的区域轻轻一划,语气凝重,

“纵使我等退守益州天险,届时面对一家独大的孙吴,也再难寻得足以制衡其野心的盟友了。

此非天下之福,亦非汉室复兴之机。”

“原来…竟是此等关节!”刘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震惊渐渐被深沉的思虑取代。

张飞虽仍有些忿忿,却也挠了挠头,闷声道:“军师和幼安先生看得远,俺老张只想着砍了那厮痛快!”

二人目光相接,俱是心领神会——他们心照不宣地藏起了最关键的理由:若曹操命丧于此,许昌那位“困龙”恐将挣脱枷锁。

到那时......主公(玄德公)就再无机会了!

……

半夜时刻,赤壁方向终于传来震天的喧哗与喊杀,

紧接着,一片冲天的火海猛地升腾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一片妖异的血红,连营帐内都被映得忽明忽暗。

不多时,乌林方向也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金铁交鸣之声,刘备紧握佩剑的手微微放松——

他知道,这是秦琼得手了,正追杀溃不成军的曹兵。

待到又过了半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马蹄声,渐渐靠近,又有了步卒行走的甲片摩擦声。

曹操此刻已是狼狈至极,标志性的红袍沾满尘土与烟灰,多处破损,头盔也不知所踪,发髻散乱,伏在同样疲惫不堪的坐骑上剧烈喘息,昔日的睥睨之姿荡然无存。

就在这绝望之际,前方山崖上蓦地传来一声沉稳而洪亮的呼唤,穿透了败军的嘈杂:

“孟德!别来无恙呼?”

曹操悚然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刘备横马立于唯一通路的中央,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左右各立一人:左侧,羽扇纶巾,气定神闲,正是诸葛亮,右侧一人,青衫磊落,目光如电,虽不识其面,但那渊渟岳峙的气度,绝非等闲之辈。

身后张飞铁甲泛着寒光,两侧山崖上密密麻麻站着手持长弓的士卒。

曹操瞳孔微缩,心瞬间沉入谷底,虽心中狂呼“吾命休矣!”,

枭雄本色却迫使他强压下恐惧,竟仰天发大笑:

“哈哈哈!好个刘玄德!竟也学会守株待兔了?”

“丞相,我等来拦住他!”张辽与许褚二人策马挡在曹操身前,显然是准备用命来拖住刘备的兵马,好让曹操逃生。

“不必了,让开吧!”曹操挥手示意二人退后:““玄德若真要取我项上人头,此刻早已是万箭齐发,焉能容我等到此?”

他目光锐利地穿透夜色,直视着刘备,

“玄德既在此设宴相候,操岂能拂了故人美意?带路吧!”

“哈哈哈!孟德果然胆色过人,不减当年许都刀刺董卓之勇!”

刘备朗声大笑,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只有深沉的审视,

“酒已备好,营帐就在山上,孟德,请!”

“玄德相邀,敢不从命!”

曹操倒也痛快,只点了张辽、程昱二人随行,便坦然下马,在无数警惕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向山上刘备的营帐走去。

片刻后,曹操几人略作梳洗,净了手脸,虽难掩疲惫,但总算恢复了几分威仪,与刘备等人分主客对坐。

“遥记当年,在许昌之时,你我二人也曾温酒论过英雄。”刘备站起来,亲手给曹操整满一壶酒,笑着说道。:“不知孟德可还记否?”

“只恨当年未听奉孝言,否则也无有今日之败!”曹操羡慕的看着诸葛亮说道:“若非诸葛孔明,你早为我阶下囚徒尔!”

随后意识到自己爱才的毛病又犯了,有些嫉妒的说道:“你刘玄德何德何能,先后有徐元直、诸葛孔明为你效命!”

刘备没有因为曹操看轻自己而生气,反而是赞同的点点头:“盖因为有志扶汉之义士多如过江之卿矣!”

曹操也无反驳,而是又说道:“此刻落到如此田地,时也命也,望玄德放过文远、仲德……”

虽然二人聊的兴起,但是曹操身后的张辽坐不住了,起身说道:“皇叔可记得下邳城头?末将当年为温侯守城,是皇叔劝降时说过——'杀一人而绝万民望,非仁者所为。”

程昱紧随其后,枯瘦手指向北方:“若无丞相坐镇,鲜卑与匈奴马蹄不出三月便踏入中原了!”

刘备握酒杯的手一顿,建安五年官渡战场,他曾亲眼见过被胡骑践踏的村落。

见刘备为难,辛弃疾站出来说道:“曹贼挟天子时,名乃汉臣,实乃汉贼!“

“天下若无曹公,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程昱突然厉喝,“玄德公难道心里不知吗?”

“唉!”诸葛亮羽扇忽停,轻咳一声:“既要叙旧,何不请元直共饮?”

“对!请元直来此!”曹操眼神骤然一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他瞬间明白了诸葛亮的用意,急忙对张辽吩咐道:“文远,速去请元直先生过来!”

不一会,一身素色长袍的徐庶,在两名军士的引导下,出现在营帐门口。火光映照着他清癯而略显苍白的面容。

他对众人行了一礼,目光越过众人,怔怔地、带着无尽复杂情绪地望向坐在主位的刘备。

“元直...“刘备竟当众解下锦袍:“是备对不住元直,你……”

“是庶对不起使君!可是使君,庶已经曾背离使君一次,此时若再反复,有何颜面!”徐庶一鞠到底,哽咽说道。

虽然他也想回到刘营,可终究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

“此事,皆乃操之过错!”

曹操猛地站起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特的解脱和决断。

他走到徐庶身边,亲手将他搀扶起来,然后转向刘备,郑重抱拳:

“玄德!今日,操便将元直先生,完璧归刘!

当年以母相胁,实乃操之手段卑劣,有失磊落。

今日以此相还,望玄德与元直,莫要因操昔日之过,而心生嫌隙!”

他这番话,既是承认错误,也是给徐庶一个光明正大回归的台阶,

更是向刘备展示自己的“诚意”和“气度”,为换取生机加码。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绝望颓唐?

枭雄的机变与算计,在生死关头展现得淋漓尽致。

徐庶还欲挣扎行礼拒绝。

刘备却已扶住徐庶臂膀:“禅儿近日在读《韩非子》,先生可愿教他?”

刘备知他心中依旧还有郁结,故只以教导幼子为名,礼聘徐庶为师。

徐庶猛地抬头,对上刘备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他何等聪慧,如何不知这是玄德给他台阶下?

心中坚墙崩塌,感动淹没顾虑,千言万语,尽在这一诺之中:

“使君有命,庶……敢不从命!”

“好!好!好一个刘玄德!”曹操目睹此景,忽然仰天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看来当日吾并未说错,天下英雄,使君与操尔!”

他指着刘备,眼中竟有几分激赏:“好个刘玄德!今日这袍泽之情,操记下了!”

话音未落,他竟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丞相!”张辽、程昱等人惊愕一瞬,连忙追出。

辛弃疾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剑,嘴唇微动似要阻拦。

却见诸葛亮手中羽扇极其轻微地一抬,将案几上代表“合围”的一面小小令旗,轻轻倒转,插在了沙盘边缘。

曹操单骑在前,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穿过两旁森严列阵的刘备军士,那些士兵虽未放箭,但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曹操目不斜视,挺直了腰背,纵马前行,身影很快便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张辽等人紧随其后,护持左右。

刘备则立于帐前,望着曹操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