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日子就进了五月,久旱的天气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楚国气候本就闷热潮湿,加之连日来的阴雨,更是连洗了的衣服都晾不干了。我许久不在楚国,早就有些不适应这般的气候,终日扇不离手也依然胸闷不已。
红翡素来知道我习惯,取来盐津的梅子煮了汤水,又从冰窖里取了冰块镇着。每日里喝个两三碗,颇能解暑。
这几日陈禹却是闲了,日日来我房中,闲话半日,再讨一顿晚饭就起身离开。那一日见我大碗大碗的喝梅子汤,笑道:“你这个样子,倒像怀孕两三个月的,害喜正厉害呢。”我嗔怪的斜他一眼,啐道:“当着下人的面,一点都不尊重,哪有半分太子的模样?”
陈禹涎着脸贴上来,大手环住我的腰道:“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在鸾儿这里,我只是陈禹。我只管和自己的未婚妻调笑,哪个会笑话我?”红烛轻摇,倒让我想起当年在陈府,我伴着他秉烛夜读的情景。那时候年幼,父母对我俩的婚事也是应允了的,晚一些回家并不会被责怪。那时他也是这般环住我的腰,眸若星光,令我沉醉其中。
眼见陈禹的俊脸越贴越近,我猛一咬牙将他推开,看他眼中泛起的点点泪光,有些不忍。“你还是不答应我?”陈禹的话中有些许的颤抖,我低垂了头:“你知道的,我早已经嫁给孙恒了。一女不事二夫,这是古理。”
陈禹灼热的气息再次逼近,滚滚的喷在我脸上,声音温柔无比:“倘若,我不在乎呢?”心中的柔软再次被触动,我早知他会是这般回答。身躯被他缓缓拉近怀里,声音里的宠溺像浓的化不开的蜜:“当日在花满楼,我早已说过,不管你此生有多少恩客,我愿意做你那最后一个男人,一直到老。如今项冲已经被废黜,大仇已报,我们也应该兑现誓言了呀。”
大仇已报?我冷冷一笑,冲淡了方才甜蜜的气氛,“那亲手杀了我家人的那人呢,仇就不报了?”陈禹的笑容凝结,拧眉道:“可是我父王如今已经登基,身边高手如云,你是不可能杀了他的。”
我从他怀中挣出,带了盈盈泪光:“我报仇之心,却不可能改变。即便那是你父王,是现在的楚王,我就是拼死也要试上一试。”陈禹语塞:“鸾儿,你……你怎么这样固执?”
“固执么?”我垂了眉眼冷笑:“倘若有人杀了你全家,你还要认贼作父么?你也已经知道,当日答应你父王,不过是因为他用庄叔叔和玉麟要挟于我。我又何尝愿意做这等受人唾弃的贱妇。”
陈禹面上苦涩蔓延,再一次展开双臂将我抱进怀中:“鸾儿,究竟要让我把你怎么办?你不愿,我不勉强你就是了。今日本来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说了这会子话,天色都已经晚了。”说罢将我拦腰抱起,就往外走。
一声惊呼,身子早已腾空。我吓得搂住陈禹的脖子:“你要带我去哪里?”陈禹嘴角挂上一贯的自信笑容:“去杀项冲。”
一言既出,耳边似乎是响起一声霹雳。我不可置信的望着陈禹的侧脸,惊异道:“杀项冲?”陈禹点点头,将我抱上马背:“是,杀项冲。我答应过你的必要做到。”白练一声长嘶,狂奔而出。
曹继不放心,骑了马跟在后面。一路疾驰,远远的望见了城门。我疑惑道:“难不成还要出城么,已经这个时辰了,城门都锁了。”陈禹笑而不语,径自将马交给守卫城门的士兵,拉着我直直上了城楼。
入夜不久,郢城之中灯火辉煌。在城楼上可以鸟瞰郢城全貌。陈禹拍拍手,便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兵士押着一个发髻散乱的男人走过来。行至身前,两个兵士朝着男子腿弯一踢,男子便跪了下来。
“抬起头来?”陈禹声音冷冽,在旁人看不到的身后,紧紧握着我满是冷汗的手。男子垂着头,呵呵冷笑,却没动作。一旁的兵士快步上前,揪住男子的头发往后一拽,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庞。眉眼之间含了怒气,虽然身陷囹圄,依旧霸气外露。心知是项冲无疑,从陈禹身后走出,挣脱他牵住我的手。
声似寒冰,眉目似雪:“项冲,你可认得我?”项冲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孤王怎会认得你。”我笑的美艳无方:“那抚远大将军韩肃,你可认得?!”项冲瞪大了双眼:“你便是韩肃之女,那个搅乱天下的韩青鸾?!”
“哈哈哈哈……”我掩唇狂笑不止,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声音却依旧冰冷如初:“多谢大王谬赞了,奴家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都是拜大王所赐。”项冲苦涩笑道:“斩草未除根,终留后患。你父亲当日若不是力保我大哥,也不会遭此横祸。”心中的恨意滔天,我怒斥道:“我父亲一生为国尽忠,是你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就因为你的猜忌,白白害了我一家人的性命。何况想我家这般的朝臣遭祸何止一二,难道你午夜梦回从来未曾有过丝毫忏悔?!”
“忏悔?”项冲仰天长笑:“古来帝王心术哪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又何来忏悔。今日落于你们之手,我丝毫不曾后悔当初,若要报仇,你尽管来便是!”说罢眼睛一闭,引颈就戮。
我接过身后曹继递上的剑,双手颤抖。眼见多年以来的仇人就在身前,只消一剑便能报了大仇。但此刻那剑仿佛重若千钧,根本抬不起来。陈禹见我踌躇,走上前来劝慰道:“动手吧鸾儿,韩伯父他们,就在天上看着呢。”
我咬紧下唇,却仍是动不了手。我从未亲手杀人,如今才知道这样的滋味真是难受。陈禹见状,在我耳边轻声道:“鸾儿,闭上眼睛。”我依言将眼睛闭起,陈禹握住我执剑的手往前一送。剑尖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划过耳膜,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我手臂,脸上。胸口翻涌,我睁开眼都不敢看地上项冲的尸身,扶着城墙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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