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巨魔渔夫来时的路一直往前走,殷世才一路上还遇到三三两两的人类和巨魔。

他们要么挑着扁担,要么推着手推车,忙忙碌碌地或远或近从殷世才身边经过。没有和殷世才搭话,这些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殷世才的存在。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殷世才同样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入侵活人的梦境,梦境的规则以及逻辑他还没搞懂。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他还是尽量避免接触,或者少接触,以免触发一些意料之外的“开关”,导致他被强制性驱离梦境。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殷世才便穿出了最后一棵针叶树,来到了海边。

海滩边上长满了藤类植物以及仙人掌,远处沙滩和海水都是黑色的,空气中不仅充满了烂鱼烂虾的腥臭气味,还混杂着一股,类似下水道里面未经处理的工业排污恶臭。

这样的场景给殷世才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要不是确认这是一片大海,他还真以为自己又回到大城市里面了。

这种和工厂的排污废水一样的恶臭气味,他最是印象深刻。

早年间,他在工厂干活那会,他家和工厂就隔着这么一条散发恶臭的黑水渠。这里黑水渠里面的“黑”,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渠里的污水不仅浑浊不堪,还时不时泛着五颜六色的油光,渠道内还淤积着大量的垃圾,比如甘蔗渣、破损的伞骨、菜叶、碎布、浮木、塑料袋塑料瓶,甚至是死鸡死老鼠死猪的尸体等等。

这条黑水渠的水量没多少,但比较深,早上的时候,可能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一旦到了下午,情况就不一样了。

太阳的高温蒸发黑水渠里的污水,恶臭也随之蒸腾了上来。经过横跨渠道上这条桥时,要是不捂着鼻子或者屏住呼吸,那股恶臭真会让你直犯恶心,甚至呕吐。

黑水渠的那股恶臭就如同烙铁一样,深深烙印在殷世才的心里,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他对那股味道依旧记忆犹新。

不过有意思的是,尽管这条污水渠恶臭难闻,却丝毫不妨碍渠岸上的人声鼎沸。

街道上的路灯还没完全亮起,小贩们便早早支起褪色的布篷,开始他们的生计。

叫卖声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像极一群争食的乌鸦。

卖油炸糕的汉子赤着膊,油汗在脊背上淌出一道道沟壑,有时忙起来额头部分来不及擦拭,汗液便会顺着眉毛滴落在他那口油锅里。卖手工艺品的老妇蜷缩在角落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盯着每个过客的荷包。扒手和飞车贼更是铆足了劲,制造和猎物亲密接触的机会。柏油路上蒸腾着沥青刺鼻的气味、无良司机故意制造的鸣笛噪音、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商场购物广告以及重金求子小卡片、还有街道上摩肩擦踵的人来人往,各种各样的元素汇聚在一起,造就出一副病态的繁荣景象。

越过沙滩上那些烦人的藤类植物,殷世才看到右手边,距离海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完全由木头搭建起来的水寨。

寨子群落规模不小,一间挨着一间,以不规则的形式分布在这片海面上。寨子与寨子之间通过栈道连接。

虽然大多数水寨仅有一层,但一根根的插进海里的地基建得很高,寨子离开海面至少还有两米或以上,颇有巴瑶水寨的味道。

而殷世才的近处,则有几条荒废已久的渔船,或远或近地搁浅在海滩上。

搁浅时间比较久的船只,船体大半部分要么被沙土掩埋,要么被藤类植物覆盖,只有船尖那一小节露在外面。除这些外,有些船只还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不到半边的船体。锈蚀不成样子的船钉就散落在这些烂船的周围。

在渔船的不远处,还有几间用茅草和针叶树树枝搭建的海寮。

“海寮”是临时营地的一种说法。

为了第二天能早点下海打鱼,有经验的渔民通常都会在离海稍远、离针叶林稍近的海滩上,建造一间海寮作为他过夜的庇护场所。

这样,既避免了涨潮风险,同时也不用担心有过大海风袭扰,第二天一早就不需要再着急忙慌从家里赶来。

作完业回去,早上的集市也能赶上。

渔民的收入普遍不高,所以每一天的收入都很关键。

没有收入,那这一天不仅作为顶梁柱的他吃不上饭,就连家里的那几口人也会跟着饿肚子。为了避免因早上起不来而错过劳作时间,在海边有一间临时的庇护所,是很有必要的。

海寮的建造一般都很简易,为了能抗得住海风,大多都以三角形状作为它的建造结构。

殷世才走进一间海寮查看。

海寮的主体横梁是从那些烂船身上拆下来的。

这点,殷世才敢肯定。

不仅是横梁,整个建筑框架,都是用从烂船拆下的木材。

因为他从缝隙看进去,发现建筑主体的横梁以及左右两边墙体的框架所用到的木板上,都有着锈蚀严重的船钉——这些都是可以作为佐证。

门是锁着的,锁门用的铁链已经被腐蚀得锈迹斑斑,但锁口的铁锈却被清理得很干净,还用润滑油精心护理。

门口前的藤植物也被去除很利落——也有可能是经年累月的踩踏,导致门前的藤植物生长速度赶不上踩踏速度,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门口这一带的沙子颗粒非常细,不用抓在手上,踩上去就能感受到它细密柔软,这是河沙无法比拟的。这里海沙的颜色,还是它原本的颜色,只有靠近海边的那些,颜色才会逐渐发黑。

通过缝隙,殷世才还看到里面有锅碗瓢盆。

虽然这间海寮四处漏风,但还没有荒废,主人应该是赶海去了。

“这么多逼真的细节,难道真是梦境‘杜撰’出来的?”殷世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疑问。

虽然他感到疑惑,但他更加相信,现实中肯定有对应的模板——在这些现实场景的耳濡目染之下,形成了脑海中的记忆,然后被梦境拿来“杜撰”。

殷世才回想起自己刚来这里时所作的那个梦。

当时被三头雄狮从渺无人迹的非洲大草原一直追到有他们村的村东头,遇到的几头狮子,是有说法的。那时的他已经是来到这个异世界,虽然当时处境还没有遇险,但他是真真实实看到远处匍匐在草丛的荒原狮。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这么一群狮子,而且他手里没有任何的武器以及载具保护他,在这种视觉感官强烈的冲击下,绝对会在心里留下暗示。更何况,年轻时他也有在非洲猎场狩猎的经历,里面也有狮子。当然,狩猎狩的不是狮子,这会触犯当地的法律。也就是打一些鸟啊或者鹿啊啥的。

所以,在梦里遇到狮子并不奇怪。

还有,在村落里面遇到那人——这是他的发小,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在村东头看到的那座土地老爷神龛,在现实中也是存在的,只是梦里摆放位置和村里面摆放位置有所不同。还有梦里面坐落在山城上的村镇、小桥流水,蓝星上也有类似的场景。

狮子、发小、土地老爷神龛、山城上的村镇、小桥流水、水上行船穿红嫁衣的女子、恶犬、以及最后遇到的初恋等等,这些都是现实中所能找的事物。

从这里就不难看出,梦境是真的会利用现实中的素材,揉碎之后进行二次加工。

所以,殷世才敢肯定,在巨魔萨满梦境看到的这一切,现实中肯定有对应场景。

也许这个场景,就是沉船港那边的“污浊之海”!

殷世才看着那些巨魔和人类在海边抢夺捡鱼,非常热闹。

捡了一筐又一筐的。

人数还不少。

老人、小孩、妇女、青壮年各个阶段的人群都用。

这些鱼可不是那种小鱼,每条鱼都有成年人大腿般粗,好几十斤,有些甚至上百斤的都有。

要么是背上背着一筐,要么是肩膀上还抗着一大条,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满意笑容。

看到这一幕,不要说他们激动了,就连殷世才这个局外者也是躁动不已。

他这一辈子哪见过这种场面。

要不是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估计他抢得比谁都急。

这种大自然的馈赠,要是错过了,那真的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时有艘渔船回来了。

它拖着撒下去的渔网回来。

一群人全围了上去。

抢夺跟在渔网一旁游过来的鱼群。

目光越过那些欢蹦乱跳的人群,殷世才还注意到那边有一艘拦腰截断的船只,搁浅在浅滩上。

看到它的那一刻,殷世才不由瞪大眼睛。

这艘船它不是渔船,它比渔船大多了,甚至用庞然大物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它的建造风格有点类似于古代远洋的宝船。

航母在它面前,就如同老鼠在猫面前一样。

这种巨物的视觉冲击,哪怕他是局外人,依旧震撼不已。

令人奇怪的是,这艘截断的船居然没有桅杆和缆绳。

为了确认这事实,殷世才还极力观望好一阵子。

最终还是看不到桅杆和缆绳半点影子。

如果这是一艘航母,没有桅杆和缆绳,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因为航母本来就没有这些东西。但如果是一艘木船,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木船要是没有这些,那它用什么作为动力航行?

难道是用人力踩踏传动杆,给尾部的螺旋桨提供动力,以此来驱动船只?

别开玩笑了,这TM可是一艘木船!

先不说这么大的一艘船需要配多大的螺旋桨,就光说人力,就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才能开动这艘船。

螺旋桨可是科技含量非常高的一个部件。

螺旋桨越大,制造难度就会呈指数级增加。

有能力制造船锚,未必就有能力制造螺旋桨,尤其是这么大的一艘船。

好吧,这是梦境,本身就没常理可讲。

“……也许它不是用来航行,而是让人们有个落脚地方,不至于被海水淹死。”殷世才沉吟一句。

殷世才想起一个古老神话:因天神的大战,引发了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大洪水。先知以燃烧自身寿命为代价,提前窥探到这些命运轨迹。为了族群的延续,不得不命人在诸神黄昏到来之前,合力建造一艘足以承载所有人的方舟,来躲避这场大洪水。

“如果这是一艘方舟的话,没有桅杆、缆绳,就不奇怪了。”殷世才恍然大悟。

随后,殷世才转身朝那片水寨方向走去。

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作为萨满的布莱兹不太可能会跟那些人一样,在海边捡鱼。他要是有那么多闲心,他也不可能取得目前这种成就。梦境虽然能凭空捏造事物,但它改变不了做梦人的本性。梦境会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做梦人的内心。所以,能吸引布莱兹的,只有那艘搁浅的半截方舟,以及自己身后矗立在海平面上的那片巴瑶水寨。

那艘方舟离得太远了,殷世才决定先去近的地方看看——去身后那片水寨那里看看。

如果布莱兹没在那里,他再折返去方舟那边寻找。

梦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速是一个谜。有时候它能做到一梦千年,有时候却只是弹指一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梦境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做梦的人总会醒来,除非有人在外面把正在做梦的这个人给迷晕。

还是得抓紧时间,如果没能在那巨魔萨满醒来之前找到他,那这次的偷学计划只能告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