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默仿佛有重量,沿着电话线爬过来,沉甸甸地压在江翰宁的心口,堵得他呼吸都艰涩起来。

他甚至可以想象,电话那头,沐果川双眉拧紧、陷入沉思的模样。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线,秒针滴答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终于,沉默被打破了。

“好!”沐果川的声音清晰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沉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有这个情况,就必须追查到底!”

“我马上亲自通知监狱纪委,即刻启动对王才诚的审查程序!任何疑点都不允许放过!”

随即,电话挂断。

江翰宁没有马上放下听筒,他保持着那个握电话的姿势足有一两秒,指尖感受到塑料外壳残留的温热。

然后,他才慢慢地将它放回座机上,动作甚至有些沉重。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才转向一直等在旁边的赖名汤。

赖名汤不知何时已从沙发上站起,往前凑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

方才通话的内容显然已透过不甚严密的听筒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眉头虽仍皱着,但眉宇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矮下去一截,肩头那根无形的绳索松开了一点。

他看到江翰宁望来,嘴唇动了动,只从牙缝里挤出压抑而愤恨的一句:“这个内奸……太可恶!”

声音低沉嘶哑,透着真切的痛恨,仿佛要生啖其肉。

暮色愈发浓厚,窗外的监狱高墙轮廓沉入一片昏暗,铁灰色的肃杀感弥漫开来。

江翰宁回到自己那张堆满卷宗和材料的办公桌后,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身后冰冷的墙面。

门被赖名汤小心地带上,留下一条缝隙。

整个楼层沉在一片压抑的死寂里,只有走廊远处偶尔传来模糊的脚步声,或是隔壁某个部门电话急促的振铃,那声音穿透墙壁,显得格外突兀而空洞,随后又迅速被死寂吞没。

他点了一支新烟,却没有立刻去吸,只是看着火光明灭。

桌面凌乱摊开的报告、照片,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劫案的每一个细节。

江翰宁的目光在这几处反复逡巡,直到眼睛干涩发痛。

内线电话上的按键无声地反射着天花板上冰冷的荧光。

……

翌日,晚上。

江翰宁值班,他在撰写分析报告。

桌上的电话毫无预兆地炸响起来。

尖锐的蜂鸣声在过分安静的夜里陡然割开一道裂口,突兀得让江翰宁握着笔的手指猛然一颤.

笔尖在报告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粗痕。

他几乎是瞬间抄起了听筒,心脏被那猝不及防的铃声狠狠擂击了一下:“喂?哪位?”

“江教!”那端传来的是刘务挺的声音。

他现在已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大队长。

尽管刻意压低,他那口大嗓门里的些微兴奋依旧隐隐透过听筒传来。

江翰宁下意识地微微松了口气,脊背向后靠进椅背里,但眉头并未舒展:“刘队?这么晚……有事?”

他迅速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数字已经逼近凌晨两点。

深夜来电,绝非闲谈。

“江教,有情况,得跟你通个气。”刘务挺的声音又沉了三分,“齐越局长,昨天接了个电话,你们沐政委亲自打过来的。”

“沐政委?亲自找市局长?”江翰宁的神经一下子重新绷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又离开了椅背:“沐政委?他说什么?”

“请求!”刘务挺的声音在电流声里微微失真,听起来也带上了一丝郑重其事,“具体说,是要求在你们监狱派出的搜索力量撤回之后,我们市局这边必须丝毫不松懈,得绷紧了弦儿,继续玩命地追缉那一伙暴徒!”

江翰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话筒:“然后?”他隐隐意识到沐果川这番动作,绝不是普通的形式交代。

多半察觉到了什么他们忽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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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非常具体!”刘务挺语速变快了,“命令我们对所有交通要道、卡点、水陆码头,所有出来的行人车辆,一律加倍严格地盘查!一个可疑也不能漏!”

电话那头的刘务挺停顿了一下,话筒里只传来一阵细碎的电流杂音,如同某种不安的低语。

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重新锤炼过,带着铁石般的重量:“尤其提到一点:就算有人……穿着警服!”

他顿了顿,似乎在强调这两个字的分量,“在没彻底核实身份之前——我是说,彻底摸清对方底细之前——绝对,绝对不能轻易放走!齐局长直接拍板,照办!”

那一瞬间,江翰宁感觉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耳膜被心脏搏动的声音震得轰鸣,握着话筒的掌心霎时渗出冰冷的汗。

沐政委闻到了最危险的腥气!

这招“姜还是老的辣”哪里是赞叹,分明是刺耳尖锐的警钟!

“有线索?”江翰宁喉头发紧,嗓子哑得厉害,几乎要破音,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抓……抓到人了?”

“呵,”刘务挺在电话那头发出一个极短促的、意味不明的气音,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锐利,“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办公室里,只有听筒里传来的细微电流声还在嗡嗡作响,如同悬在头顶的不祥蜂鸣。

窗框投下的暗影在墙壁上诡谲地拉长变形。

那句“没那么简单”钻进耳膜深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倒刺的铁蒺藜,一路刮擦着江翰宁神经末梢。

江翰宁沉默了好几秒。

所有关于王才诚“合情合理”的推演,在沐果川这条老辣指令的照妖镜前,突然显出了某种令人不安的破绽和缝隙。

警服?伪装?还是某种更深不见底、足以让他们之前所有推断倾覆的……陷阱?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那份陡然而生的、带着浓稠铁锈味的窒息感强咽下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几近干涸的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和沉滞:

“那……到底……怎么回事?”

刘务挺那一边压低声音道:“在电话里有些事不方便说!这样吧,你明天到市局刑侦支队来。”

“有些事,到了我们这儿,就会揭开谜底。”

“好!知道了,我明天早上下了班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