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城,这座被誉为塞北道铜墙铁壁的边陲雄关,在雪狼妖国蓄谋已久的狂攻之下,竟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更快地崩塌了。
城墙上历代加持的护城符文,在狼妖自杀式的冲阵与诡谲妖术的侵蚀下接连黯淡、迸裂。
守军虽浴血死战,但在如黑潮般汹涌的狼兵和狂暴的妖术碾压下,防线终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狼嚎淹没了将士的怒吼,城破之处,黑压压的狼群如洪流灌入。
残存守军被迫退入街巷,倚靠房屋壁垒继续抵抗——城虽未全失,脊梁已断。
雪狼王踏着浸透鲜血的残雪,缓步踱上铁山城破损的城头。
巨爪碾过周军将士横陈的尸身,冰蓝色的狼瞳中不见波澜,唯有掠食者的轻蔑。
“哼,大周塞北道赫赫有名的铁山城塞,本王原以为何等坚不可摧……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块腐木。”
他低沉的声音裹着寒风传开,四周狼将顿时发出一片谄媚的嚎啸。
大王子最为亢奋,他舔去爪刃上未干的人血,厉声请战:“父王!攻这等小城,儿郎们筋骨未舒!
听闻大周已将大批粮草军械囤于密州府城,溃兵也正往那儿逃窜——何不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直捣腹心?”
一旁身形精悍、眼透诡光的狼侯立即附和:“大王子高见!密州乃塞北枢纽,一旦夺下,不仅粮械尽入我手,更将大周北疆防线拦腰斩断!
届时整个塞北道便如断根之萍,任我狼国驰骋!”
“挥师密州!”
“夺其粮秣,掠其财货!”
“要让大周人听见雪狼之名,便肝胆俱裂!”
刚刚攻陷铁山城的胜利,如烈酒般灼烧着每一位狼将的喉咙。
连这等边关雄塞都如此“不堪一击”,后方那座繁华的密州府城,岂非更是囊中之物?
充足的粮草、显赫的战功、在北疆诸国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巨大的诱惑如血食般摆在眼前,令群狼喘息粗重,目露凶光。
雪狼王环视麾下这些被战意与贪婪点燃的将领,目光继而向南穿透重重山峦,仿佛已看见那座囤积如山、文修云集的城池。
铁山城的轻易得手,确实动摇了他对大周军力的判断,心底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周人内斗不休,边军抵抗如此疲软……传言果真不虚。
大周已收缩兵力,固守几处重镇,其余边塞,皆成弃子。”
雪狼王心念电转,“若能一举拿下密州,不仅是奇功一件,更是向整个北疆宣告:大周已外强中干!
届时,虎视眈眈的虎妖、熊蛮诸国,必如嗅到血腥的豺狼般蜂拥而至……而我雪狼国,当居首功,抢到最多收获!”
决心既下,他不再迟疑,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撕裂寒风的悠长狼嚎!
“嗷呜——!”
嚎声如冰原上的号角,瞬间传遍铁山城内外,乃至远方的雪野。
所有狼妖,无论正在厮杀还是啃噬战利品,皆顿止动作,竖耳聆听王的号令。
“儿郎们!”雪狼王的声音如寒铁交击,震荡四野,“铁山城已是我掌中之物,留给后续部族清扫!所有精锐,即刻随本王南下!”
他利爪直指南方,眼中燃动着贪婪与毁灭的烈焰。
“目标——密州府!”
“去撕开大周虚弱的伪装!”
“用他们的粮草充盈我们的胃囊!用文修之血,染红雪狼的战旗!”
“吼——!”
山呼海啸般的狼嚎应声而起,如雷鸣滚过大地。
雪狼国大军主力几乎未作停歇,如同决堤的黑色怒潮,挟着新胜的骄狂气焰,越过残破的城垣,向着南方那片丰腴之地——密州府,汹涌扑去。
密州府衙,议事大厅。
厅内气氛凝重,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虽济济一堂,却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上首主位,兵部尚书唐秀金正襟危坐,须发如雪,面容肃穆,虽年事已高,脊梁却挺得笔直,一双老眼开阖间精光内蕴,不怒自威。
他身为此次塞北战事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更是江行舟的座师,此刻坐镇于此,便如定海神针,足以镇住塞北道诸多骄兵悍将可能萌生的异心。
紧挨其下首,便是户部左侍郎江行舟。
他未着官服,仅一袭简素青衫,然气度沉静如水,仿佛无形中已成为整个大厅的枢纽,引得众人目光暗聚。
另一侧,密州太守薛崇虎面色沉稳,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在场众人。
下首两旁,分坐着塞北道数十位统帅、将军,皆顶盔贯甲,手按剑柄,周身萦绕着久经沙场的凛冽煞气。
其间更夹杂不少文修进士,或气息浩然,或锋芒内敛,多数人目光灼灼,聚焦于江行舟身上——此番前来,多半是为亲眼目睹这位文道魁首,如何在这刀兵险地施展经天纬地之才。
正当满堂寂然,落针可闻之际——
“报——!”
一声嘶哑急促的呐喊由远及近,但见一名背后插着三根血红翎羽的斥候,风驰电掣般闯入大厅。
他也顾不得礼仪,径直单膝跪地,声音因竭力而嘶哑,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紧急军情!铁山城……沦陷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消息被血淋淋地证实刹那,大厅之内仍是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与倒抽冷气之声。
“砰!”
一名虬髯怒张的塞北将领猛地拍案而起,铁掌落处,木屑微溅。
他虎目圆瞪,直指沙盘上象征铁山城的垒石,声如闷雷:
“铁山城!那是拱卫密州最近、最坚的壁垒!
城高池深,符文明亮,江大人为何只派一千老弱戍守?
这与拱手相让何异!
若遣重兵扼守,据险而战,足可把雪狼主力钉死在城下,挫其锋芒,何至于顷刻陷落!”
“王将军所言在理!”
另一名鬓角泛霜的老帅沉声接话,语气凝重:“江大人、唐尚书,末将等深知二位谋略深远。
可如此轻易放弃铁山坚城,岂不是助长妖势,寒了我边军之心?我等本可据城血战,与狼妖决一死生!”
二人话语如投石入潭,顿时激起层层波澜。
厅内众多塞北系将帅纷纷低语附和,脸上尽是不解与愤懑。
他们戍边多年,与妖蛮血战累累,对此等“不战而弃”之策,于情于理皆难接受。
一道道目光,或直剌剌、或隐晦地,尽数投向始终安坐的江行舟。
兵部尚书唐秀金轻咳一声,压下骚动,缓声道:“诸位将军,暂息雷霆。战略布局,自有考量。”
随即转向江行舟,语气温和,“行舟,你为诸位剖析一番。”
满堂目光顷刻聚焦。
江行舟神色未变,甚至从容举盏,浅呷清茶,方才起身。
他步至厅中巨大的北疆沙盘前,举止间自有一股沉静之力,令喧哗的大厅迅速归于寂静。
“王将军、刘帅,诸位同僚所惑,情理之中。”
江行舟声清如玉,字字清晰,“若仅为据险固守,铁山城确是雄关。
然则,诸位可曾思量——若我将三万精锐、数百文修尽数填入铁山,据城死守,后果若何?”
不待众人回应,他修长手指在沙盘上铁山城处轻轻一圈,继而向外骤然一推:
“雪狼王若见我军重兵集结,城防森严,岂会贸然强攻?
必分兵迂回,袭我兵力空虚之后方诸城!
抑或围而不打,断我粮道,静待北疆诸妖响应。
届时我三万大军困守铁山孤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结局又将如何?”
他目光扫过虬髯将领与老帅,二人神色倏然一凛,显然已窥见那绝望之境。
江行舟神色未改,如古井无波,仿佛所言不过天地常理。
他抬手点向沙盘上那座已覆灭的铁山城模型,声线平稳,却字字如凿入金石:
“铁山城,虽称险塞,然幅员狭蹙,纵深不足,至多容我两三万兵马。以此规模,打不了一场定鼎国运之战。”
目光如霜,扫过方才质疑的虬髯将领与老帅,语气渐寒:
“若我屯重兵于此,雪狼王久攻不克,岂会愚顽死战?必缩回冰原巢穴。届时我军何以追剿?莫非深入万里雪野,在妖境腹地与其决战?”
他指尖掠过沙盘上那片象征苦寒之地的苍白区域,声调中透出凛冽的讥诮:
“抑或,我等便在这铁山城下与之对峙数载,坐视雪狼国休养恢复,待其卷土重来?如此拉锯往复,北疆何日得宁?此战,要拖至何年?”
一番话如冰水泼面,令曾饱受妖患纠缠的将领们神色凝重。那种钝刀割肉、永无宁日的边患之苦,他们太熟悉了。
老帅眉头紧锁,似有所悟,却又不敢确信,迟疑道:“江大人之意是……?”
江行舟蓦然转身,面对满堂文武。他目光静如深潭,却似有雷霆隐于其中。一字一句,清晰掷地:
“江某之意,甚为简明。”
“此战——”
“不试探、不纠缠、不拖延。”
“将铁山城到密州府的所有防线,全部放弃!
让雪狼国大军,一路杀到密州城下!
于城下决战!”
他语音一顿,如弓弦拉满,随即裂空而出:
“首战,即决战!”
修长手指倏然压落,重重击在沙盘上“密州府”三字之上,声震屋瓦:
“就在这密州城下,集我大周铁骑十万,弓步甲十万,合二十万精锐!
更汇天下文修于此,布天罗地网!”
“以密州坚城为盾,以密州府周围八百里山河为弈盘,毕其功于一役!”
“与雪狼主力,决一场彻彻底底的战略决战——”
“一战,把雪狼国打残!”
“轰——!”
纵有预感,此言一出,满厅仍如惊雷炸响,哗然骤起!
江行舟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端坐主位的兵部尚书唐秀金,眼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深知自己这位门生胆略过人,却未料其决心竟至如此地步——这是要将大周北疆的气运,尽数押注于一役之上!
“二…二十万大军,直接决战?!”
“没有任何缓冲与试探?
这…这未免太过行险!”
一片哗然之中,质疑声再度涌起,此次已不限于塞北将领,连几位随军的军师文官也面露凝重之色。
此策全然违背了兵家稳扎稳打、先求不败而后求胜的常理,怎能不让人心惊?
然而,面对这满堂的惊疑与不安,江行舟非但未露怯色,嘴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甚至……隐含着一丝对敌人、乃至对眼前这般谨慎的淡淡轻蔑。
“行险?”
他轻声重复,随即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诸位同僚只虑及我军尚未尽窥雪狼族底细,妖王几何,萨满妖术若何。”
他话音微顿,刻意留下片刻寂静,让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聚,方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然则,诸位可曾想过——”
“那雪狼王,又何曾真正知晓,我大周于此密州府内……究竟为他备下了多少重兵?!”
轰!
此问如惊雷炸响于无声处,满堂文武霎时间心神剧震,尽数哑然!
一股混合着寒意与震撼的战栗,自众人脊背悄然爬升。
是啊!
雪狼族只知密州囤积丰饶,有援兵抵达。
可他们岂能知晓,汇聚于此的文修之中,隐有多少如杜子宁、张栩这般出身半圣世家的天骄?
他们岂能度量,江行舟本人,这位文名动天下的魁首,其战诗之力在沙场上将是何等摧枯拉朽?
他们更无法想象,这座被视为“肥美猎物”的府城之下,究竟埋藏了多少雷霆杀机!
未知,对敌我双方本是公平的棋局。
但江行舟,显然已执先手,更有绝对的自信,将这份致命的“未知”,化作送给骄狂雪狼王的大礼!
顷刻间,厅内所有质疑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那石破天惊之决战的无限敬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的凛然杀意。
江行舟目光如刀,始终凝在那幅巨大的塞北道地图上。
指尖缓缓划过铁山城以北的苦寒之地,仿佛已触到那片土地传来的刺骨寒意与狼群腥气。
满厅将帅尚沉浸在“首战即决战”的惊雷中,却见江行舟蓦然抬头,眸中深邃如夜,开始剖解更深层的战略意图——既为坚定军心,更为统一意志。
“诸位皆知,雪狼狼兵素为北疆心腹大患。”
江行舟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其最难缠处,非在匹夫之勇,而在来去如风的机动性。”
指尖轻点地图上象征荒原丘陵的标记:“狼妖生于苦寒,耐饥渴,擅奔袭。
若我军与之在辽阔北疆周旋,正中其下怀。
彼遇我主力,绝不硬拼,立时化整为零,远遁千里。
待我军师老兵疲,粮草不继,便如鬼魅再现,袭扰粮道,蚕食边镇——历代边将,多受此困。”
这番话直叩心扉,不少塞北将领纷纷颔首,面露凝重。
这正是与狼妖交锋最棘手的痼疾。
“然则——”
江行舟话锋陡转,声如冰刃,“彼辈并非无懈可击。其贪婪,便是最大的催命符!”
手指自铁山城向南疾划,最终重重落在密州府之上。
“吾辈所要,正是借势于此!
弃铁山城这等看似坚固实为桎梏之地,示敌以弱,诱其以为大周内虚,视密州囤积如山粮草军械为唾手可得之肥肉!
令其骄狂,令其轻敌,令其为夺此‘不世之功'而丧心病狂,不顾一切深入我腹地!”
江行舟眼中智光流转,如握乾坤:“待其主力被诱至密州城下,与我二十万以逸待劳之精锐、及天下汇聚于此的文修接战,彼辈赖以生存的机动之利,便将大打折扣!
因此处——乃我辈精心择定的决战之地,周遭地势早已勘测分明,既容大军驰骋,亦教狼群难以流窜自如。”
江行舟环视满堂文武,声如金石交击,斩钉截铁:
“而最关键之处在于——一旦它们在密州城下彻底战败!”
他的手掌在地图上自密州府向北猛然挥出,划出一道漫长而凌厉的弧线,语气中带着北地风雪般的肃杀:
“它们想要逃回冰原老巢,就必须沿着这条来路,仓皇后撤七八百里!
这七八百里的归途,将不再是坦途,而是我军为其精心预设的死亡走廊!”
“我军精锐铁骑可沿途反复截击冲杀,随军文修更能施展困敌、迟缓、迷障诸般术法,持续不断地吞噬、剥蚀其有生力量!
一路溃败,士气崩摧,归路漫漫……这七八百里,足以将雪狼国所谓的十万主力,埋葬十之七八!”
厅内死寂,唯余江行舟清冽而冰冷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字字千钧。
众将凝视着地图上那条被无形杀机笼罩的漫长弧线,心头震动,仿佛已亲眼目睹雪狼大军丢盔弃甲、伏尸遍野的景象。
先以铁山孤城为弃子,骄纵敌心;
再以密州重镇为诱饵,聚歼主力;
终以漫长归途为坟场,犁庭扫穴!
环环相扣,算尽机先!
至此,满厅文武方才彻悟,江行舟“首战即决战”的豪言背后,是何等深远的谋略与何等决绝的杀心。
这绝非行险一搏,而是一场从伊始便注定要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的战略歼灭战!
兵部尚书唐秀金缓缓颔首,眼中激赏之色再无掩饰。薛崇虎五指紧握,心潮如擂战鼓。
而先前心存疑虑的塞北将领,此刻已是热血奔涌,目光灼灼,熊熊战意直透眉宇。
“现在!”
江行舟负手而立,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诸位可还认为,放弃铁山,是为怯懦?决战密州,是为行险?”
答案,已不言自明,昭然若揭!
雪狼国十万大军,如一股裹挟着死亡与毁灭的黑色潮水,汹涌漫过塞北道残破的边墙。
铁蹄所向,沿途小镇村寨的微弱抵抗瞬息间便被碾碎,只余下断壁残垣与冲天而起的妖火,将哭喊与血腥气一同卷入北疆凛冽的风中。
但这股毁灭的洪流并无意留恋任何一片焦土。
一种更深沉、更炽热的贪婪,如同毒液般在每一头狼妖的血脉中奔涌、燃烧,驱使着它们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向南奔袭。
前方的密州府,那座巍峨巨城之中,囤积着堪比山峦的粮秣、足以武装大军的器械!
这对于生于苦寒、渴求温饱的雪狼国而言,是足以让整个族群为之癫狂的天赐宝藏。
然而,真正让雪狼王与麾下众首领血脉贲张、几欲战栗的,是狼探拼死传回的另一个消息——
那个设计伏杀七王子、令整个雪狼国蒙受奇耻大辱的大周户部侍郎——江行舟,此刻,竟也身处密州城内!
“嗷呜——!”
雪狼王仰天怒嚎,声浪撕裂暮色,饱含着积压已久的仇恨与骤然爆发的狂喜,“上天终未弃我雪狼!不仅赐我粮仓,更将仇敌亲手奉上!好!好极了!”
大王子双目赤红,利爪因极致的激动深深犁入冻土:“父王!攻破密州,不仅要夺其粮草,更要斩下江行舟的头颅,以他的心血,祭奠七弟!”
“为七王子报仇!”
“用江行舟的命,雪我国耻!”
“攻破密州,财富与血仇,一并清算!”
群狼彻底沸腾,攻克铁山城带来的骄狂,与此刻复仇欲望的刺激交织,将它们的战意推向了顶峰。
命运已然将最大的战利品与最恨的敌人一同捆绑,送到了它们的利齿之前。在江行舟这颗头颅与如山财富的对比下,其它早已变得无足轻重。
至于守城者,是新任的密州太守薛崇虎,大周世袭的薛国公。
雪狼王嗤之以鼻。
兵家世家?勋贵之后?
或许有些能耐,但在它看来,大周承平已久,这些贵族子弟早已失了血性,手下能战的精兵绝不会多。
攻克铁山城的轻易,更让它坚信了这一点。
数日后,遮天蔽日的狼烟宣告着大军兵临城下。
雪狼王勒住咆哮的冰狼坐骑,遥望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在夕阳余晖中宛如巨兽蛰伏的城池轮廓,血色霞光为其披上了一层不祥的辉芒。
“呜——嗷——!”
进攻的号令化作穿透力极强的狼嚎,奔腾的黑色潮水终于在距城数十里外戛然而止,开始依着地势蔓延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狰狞营寨,冲天妖气搅动着风云。
雪狼王环视着躁动难耐的部下,声音因压抑的嗜血渴望而愈发低沉嘶哑:“全军扎营,饱食备战!所有斥候散出,给本王像影子一样钉死密州四门,绝不能让江行舟溜走!
待明日朝阳升起,便是我们踏碎城墙,尽取粮草、痛饮仇敌之血之时!”
密州府城,巨大的城门早已紧闭,沉重的铁铸闸门轰然落下。
城头之上,黑底金龙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狂舞,旗面被风雪撕扯得笔直如铁。
垛口之后,甲士密布,铁甲映寒光,枪戟森然如林,弓弩尽数上弦。
无数道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住远方地平线上那一道不断翻涌、愈逼愈近的尘烟。
空气中混杂着硝石与火油的气味,更弥漫着一股凛冽的、名为“肃杀”的气息。
城楼高处,一众执掌大周北疆命运的人物,凭栏而立。
兵部尚书唐秀金须发如雪,面容沉静似古井无波,唯有搭在城砖上的手指无声收紧,透出几分凝重。
太守薛崇虎手按剑柄,身形稳如磐石,眼底却燃着大周勋贵公爵的灼灼战意。
那位老资历的刘老帅,遥望着天边几乎与乌云相接的滚滚狼烟,以及烟尘中若隐若现、如潮水般漫涌而来的无数黑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震动:
“十万之众……这简直是倾国而来!雪狼王竟真敢率举国之兵,直扑我密州城下!”
他戍边数十载,历经百战,可如此规模的妖国主力深入腹地,兵临雄城之下,亦是生平首见。
江行舟静立众人之前,一袭青衫在风中微动,神情仍是一贯的莫测淡漠。
他听着刘老帅的惊叹,唇角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弧度,开口时声调平静,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位将帅耳中:
“贪欲熏心,便是如此。”
“攻陷铁山城太过顺利,这甜头一下去,狼妖骨子里的贪婪凶性便被彻底勾起,再难按压。
此刻,纵使雪狼王尚存一丝理智,也挡不住麾下那些杀红了眼、只想着城中金银如山的狼侯狼帅们集体狂嚣。”
他的目光仿佛已越过数十里荒原,直抵雪狼国大营,看见那些因贪念与复仇而几近癫狂的妖将。
“它们此刻所图,已非权衡利害,而是破城之后那堆积如山的粮草,以及……”
江行舟略顿,语气中透出冰冷的讥诮,“还有我这项上人头,能换来多少赏赐与快意!”
唐秀金此时缓缓开口,声如沉钟,稳似山岳:“贪心了!传令各军,严阵以待,静候战机!”
“末将遵令!”
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城楼。
刘老帅神情激动,向前躬身一礼,声音洪亮:“江大人,接下来这一仗该怎么打,请您下令吧!”
江行舟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狼国十万大军奔袭八百里,人困马乏,此时正是他们生火造饭、准备饱餐歇息的时候。
看这阵势,他们是打算明日再攻城。”
他目光转向薛崇虎,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岳父大人,可敢与小婿一同出猎?”
此言一出,城楼上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啸的北风都仿佛骤然停滞。
出城?
面对城外数十里处黑压压的十万狼妖大军,不依托坚固城墙据守,反而要主动出击?
而且是在夜幕即将降临的傍晚?
刘老帅等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完全违背了用兵常理!
然而薛崇虎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中骤然迸发出慑人的精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拍城墙垛口,声如洪钟般大笑:
“哈哈哈!好!好贤婿!有何不敢?!”
他出身兵家世家,骨子里流淌着进攻的热血,固守待援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江行舟这看似疯狂的提议,恰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作战方式——以攻代守,主动出击,一举挫敌锐气!
“岳父豪气!”江行舟微微一笑,随即神色一肃,目光扫过周围尚未回神的众将,“并非全军出击。我与岳父,只带一千精锐骑兵。”
侍立一旁的青婘与玄女闻言,眼中同时闪过跃跃欲试的战意。
“江大人!万万不可!”
刘老帅急忙上前劝阻,“您是三军统帅,薛太守是一城之主,皆是万金之躯,岂能轻涉险境?城外狼妖漫山遍野,千骑出击,无异于羊入狼群!”
刘老帅与众将闻言,神色更急,纷纷上前一步:“江侍郎、薛大人!城外狼烟蔽野,敌众我寡,千骑出击实在太过凶险!”
“无妨。”江行舟抬手止住众人劝谏,语气淡然而笃定,“不过前行十余里,探一探虚实罢了。”
他再度望向远方狼妖营地间袅袅升起的炊烟,眼中掠过一丝寒芒。
“狼军远来疲敝,此刻正埋锅造饭,军心最为松懈。它们绝想不到,我们敢在此时轻骑出城。”
他略一停顿,转向薛崇虎,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的意味:“况且我与岳父此去,并非要直冲中军大帐。不过是趁夜‘问候’一番,挫其锐气。”
薛崇虎早已战意昂扬,振臂高呼:“刘老帅,城防暂由你与唐尚书统筹!若见敌阵异动,速发兵接应!——来人!备马!点我亲军铁骑一千,随我与江大人出城!”
“诺!”
传令兵轰然应声,快步奔下城楼。
唐秀金始终沉默不语,只深深望了江行舟一眼,缓缓颔首。
他深知自己这位门生心思缜密、谋定后动,此番行动必有其用意。既然只在城外十余里内行动,风险尚在可控之中。
不多时,密州侧门在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启开一道缝隙。
無錯書吧江行舟青衫拂动,薛崇虎顶盔贯甲,背负长弓,腰悬利剑,二人并辔立于军前。身后千骑肃列,人马俱静,杀气凝而不发。青婘与玄女亦策马随行左右,目光灼灼。
江行舟回望城楼,向唐秀金与诸将微微颔首,随即轻夹马腹:
“出发!”
千骑如一道暗流,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暮色,直扑远方那灯火零星、狼嚎隐约的连绵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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