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小孩哥也是被“梅花钉”一击致命。
没有人知道小孩哥从警察局跑回家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看见过他。
小孩哥生前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跑到育才学校来帮忙打扫卫生,整理桌椅板凳,遇上雨雪天气,就穿上雨衣清理排水沟。这次外出一个多月帮警察办案,回家后,按照惯例,他起码应该跑回学校来看一看的,但是,不管是老师还是孩子们,没有一个人在这几天看到过他。说明小孩哥刚进家门就被人杀害,要么是凶手提前就躲藏在他家里,要么就是一直在暗中跟踪他,伺机下手。
小孩哥的死,让堂堂的大名府警察局长施德库有一种无名的挫败感。事实证明:离真相越近,往往越凶险。
唯一能指证方晓念的人就只剩下花小满了。
“明珠坊”二楼豪华包间内,头牌舞女花小满身着高档轻奢真丝缎面旗袍,手持香帕、团扇,正轻轻吟唱着宋代词人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曲终了,花小满从酒壶里倒出一小杯黄酒,递给半卧在真皮沙发上眯眼假寐的施德库,说:“这首《钗头凤·红酥手》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宋词,平常都不怎么唱的,今儿特意唱给你听,喜不喜欢?”
施德库接过酒杯哼了一声,一口干了,眉头依然紧锁。
花小满接着又倒上一小杯,自言自语道:“红润酥腻的手里,捧着盛上黄縢酒的杯子。满城荡漾着春天的景色,你却早已像宫墙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春风多么可恶,欢情被吹得那样稀薄。这满满的一杯酒,就像是忧愁的情绪,离别几年来的生活十分萧索……”
施德库翻身坐起,拿过一个空酒杯,倒满酒,说:“说白了,还不是爱而不得的痛苦吗?你肯定又想起在上海滩的那个花花公子了吧?”
“唉,”花小满举起酒杯,无限哀怨涌上心头,说道,“这首《钗头凤·红酥手》就是他专门为我谱写的曲子,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哎,不提他了,我陪你喝一杯吧!”
两人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施德库拉住花小满的手,说:“放心吧,等下回我再去上海,一定请‘斧头帮’帮主王亚樵找到他,把他捆到大名府来,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谅。”
花小满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浅浅一笑,说:“你找不到他的,听说他已经去到香港那边,被富婆包养了。”
“我呸,吃软饭的东西,不值得你爱,”施德库啐了一口,说道,“看看你这双手,白里透红,柔嫩细腻,如同红润的酥油一般,简直就是陆游诗词里唐婉的红酥手嘛!”
说完,施德库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将里面的一支天然冰绿色飘花翡翠玉镯取出来,戴在花小满的左手上,说:“前些日子尽忙着案子的事了,差点忘了这个。”
花小满眼前一亮,继而心花怒放,爱不释手,说:“哇!手镯,真好看,我喜欢。你挺有眼光的嘛!”
施德库在花小满柔嫩细腻的手背上亲了一口,说:“这还是上个月我去省城开会,专门跑到最大的珠宝店里给你买的,你喜欢就好。”
“难得你心里还有我,”花小满不停地把玩着左手腕上的玉镯,一屁股坐到施德库的腿上,说道,“说吧,又遇到啥解不开的结啦?”
施德库紧紧搂着花小满的腰,嘿嘿笑了笑,说:“哈哈,这应该就叫做心有灵犀吧?反正啥也瞒不住你,我就直说了,请你出面指证那个方晓念,愿不愿意?”
“指证他干啥呀?”花小满不解地问道。
“我怀疑他涉嫌刺杀玉帅,我们排查了这么久,最大的嫌疑就数他了。可他死活不承认那天他去过火车站,目前只有你跟那个小孩哥在火车站见过他。”
“所以,他就杀了小孩哥灭口?”
“嗯,还没有找到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小孩哥的死,方晓念绝对脱不了干系。”
“你就不怕他也杀了我灭口吗?”花小满抬手戳了戳施德库的额头说。
“你放心,只要你肯出面指证他,我立马就把他抓起来,关到监狱里慢慢审,绝对不会给他下手的机会。”
“再说了,我也舍不得你死啊!”施得库双手不停地在花小满丰腴的身体上抚摸着。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花小满紧紧搂住施德库的脖子,说,“指不定哪天你又碰上秦小满、唐小满、刘小满啥的,既年轻又漂亮,你肯定如狼似虎般扑上去,咬住了就不会撒手,哪还管我的死活啊!”
施德库连忙说道:“那决不可能,再说了,我既不属狼也不属虎,在你面前我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花小满噗哧一笑,说:“少来,谁信呢?”
施德库抬起右手摸着自已的胸口,说:“我发誓,我施德库,堂堂警察局长,日后若对花小满不能做到一心一意,敢在外面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人五人六,七长八短,九变十化,必被梅花钉一击致命,万箭穿心……”
“停、停、停,打住,不吉利的话少说,”花小满用香帕捂住施德库的嘴,说:“事已至此,我答应便是。”
有了花小满的当面指证,施德库立即以涉嫌刺杀政府要员和杀害小孩哥的罪名,将方晓念收监候审。
一时间,舆论哗然。
以仁和医院院长徐可树为代表的院方提出强烈抗议,民众也是众说纷纭。毕竟,方晓念医术精湛,对待病患一视同仁,许多濒临死亡的患者,无论贫富贵贱,只要一息尚存,他都会亲力亲为,使出浑身解数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在民众心目中,方晓念就是“白衣天使”,是妙手回春的好大夫,怎么可能刺杀政府大员并杀害无辜百姓呢?
“玉帅”冯圣良和刘春霖虽没有公开表态,却在暗中督促警方展开详实调查,如果坐实方晓念就是杀人凶手,从快从严处理;反之,尽早放人,还方晓念以清白,防止舆情进一步发酵。
“七日神探”施德库一连七天都在提审方晓念,可就算把他吊在行刑架上三天三夜,方晓念除了大喊着“冤枉”二字,再也不肯透露出半个字来。
第七天一大早,施德库刚刚迈进警察局大门,副警长韩光宇带着手下两个警员就迎上前来,告诉了他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昨天晚上这两名警员负责看守方晓念,凌晨两点左右,方晓念嘟嘟啷啷说起了梦话,两人凑近一听,“多呃莫阿里阿多、多衣达西妈西得……”全是日语,这两名警员都听不懂,索性就蹲在方晓念身边,一直听到他开始又打起了呼噜。
“有戏、有戏,”施德库大喜过望,连连说道,“我就说此人不简单吧,梦中呓语一般都是母语,看来我猜测的没错,方晓念是日本人没跑。”
施德库命人立即备车,前往自治区行政公署汇报案情进展情况。一路上,施德库又把破案思路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抬起头,望着车窗外慢慢飘落的黄叶,心情格外舒畅。
傍晚,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缓缓行驶到“明珠坊”门口停下,全副武装的副警长韩光宇带着一名手下径直上到二楼,找到花小满,告诉她,方晓念一案有了重大突破,局长施德库想要在今晚结案。
为了防止方晓念继续狡辩,命他俩来接花小满再去一趟警局,还反复强调,时间不会耽误太久。
“明珠坊”内的安保人员见是施德库手下的副警长韩光宇,也不敢阻拦,小心翼翼将花小满护送至轿车跟前,待她坐进车内,又轻轻关上车门,并目送轿车远去。
谁都不曾料到,花小满此一去,从此人间蒸发。
得知花小满失踪的消息,施德库立刻像发了疯一样,把所有能派出去的警察全都派了出去,日夜不停展开搜寻。
雷氏兄弟俩也将“红枪会”会众们散布到全市的犄角旮旯处,全力搜寻花小满的踪迹。
“玉帅”冯圣良则命令铁军士兵在进出大名府的各处交通要道设置卡哨,对所有进出的车辆与人员仔细盘查。
饶是如此,花小满依然不知所踪,就连副警长韩光宇与他的那名手下也踪迹全无。
失魂落魄的施德库一筹莫展。
花小满失踪后的第七天,日夜守候在电话机前指挥统一行动的施德库,终于等来了令他心碎的消息,准确的说,是噩耗。
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浪老汉,在两名警员的带领下,将一个精美的首饰盒轻轻放在施德库的办公桌上。
“这是啥玩意儿?”施德库猛然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声音颤抖着,问道,“谁让你送的?”
流浪老汉显然也被施德库的表情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是…在警局拐角的地方,一个蒙面人让我…他还给了我两块大洋。”
“人呢?”施德库厉声问道。
“跑了。”流浪老汉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快、快、快,带上他去追。”施德库赶紧命两名警员架起流浪老汉,跟在自已身后,从楼梯台阶上一跃而下。
警局拐角处,早已人迹皆无。
气喘吁吁回到办公室的施德库,仔仔细细查看了桌子上的首饰盒,确认无任何异常后,戴上手套,轻轻掀开盖子,只瞄了一眼,施德库大叫了一声:“啊!”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精美的首饰盒内,赫然是一只白里透红,柔嫩细腻,如同红润的酥油一般的女性左手,手腕处,还戴着一只天然冰绿色飘花翡翠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