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早已过了,雨水也仿佛在人们浑然不觉间倏然而去。

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万物生机盎然。

新任北方联盟陆海空军总司令韩淦昌的就职典礼,正在位于忠孝西路的大名府军政礼堂召开。

炮竹一响,黄金万两。

炮纸落地,顺顺利利。

这是自中原大战以来,北方联盟与护国军联盟第一次联合召开的庆祝大会,各派人士悉数到场,军政礼堂内外热闹非凡。

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鼓乐齐鸣。

新任北方联盟陆海空军总司令兼省长的韩淦昌,身着笔挺大元帅服,志得意满地走到讲台前,开始发表就职演说。

坐在讲台后面的“玉帅”冯圣良双臂环抱胸前,表情极为严肃,似听非听地在想着心事,嘴角、眉眼之间不时闪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台上、台下的联盟大佬们,这些人当中有几个不是曾公开支持过他的?又有哪个不曾大动干戈想推翻他,自已取而代之?可如今怎样?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是一个个都归附在了老奸巨猾的韩淦昌旗下了吗?

冯圣良正暗中揣摩联盟各方势力与会动机,一阵掌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韩淦昌发言完毕,会议主持人宣布到礼堂门口合影留念。

联盟大佬们一迈出礼堂大门,各路记者蜂拥而上,镁光灯“咔嚓”、“咔嚓”地闪烁着,照相机的胶卷“咝咝”地不停转动……

很快,大家已经站成三排横列,韩淦昌、冯圣良、刘春霖、以及护国军联盟总司令、行政院院长等人站在第一排。

正在此时,一个脖子上挎着相机,佩戴着大会出入证的青年,急匆匆地赶到军政礼堂大院。此人身材颀长,步履坚定,略带书卷气的脸庞透着一股军人的英武之气。

他一进大院,双眸迅速扫过队列中的每一个军政要员,剑眉紧蹙,目光坚定。

站在正中位置上的韩淦昌,左支右绌,努力摆出一副自认为最得体的姿势。

“咔嚓”一声,随着摄影机的镁光灯一闪,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瞬间,便被永远地记录下来。

拍完照,大佬们开始互相走动,韩淦昌也不失时机地向各位军政要员一一问候,极力想给他们留下一个平易近人的印象。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枪响,韩淦昌的笑脸顿时变成了苦脸,殷红的血从他头上流了下来。他挣扎着不想倒下,但肩上、背上又接连中了两枪,这才摔倒在地。

韩淦昌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英俊青年,正举着手枪,一边准备继续朝他射击,一边口中还高呼着口号:“刽子手!屠夫!杀人偿命!”

此情此景,令各派人士惊愕失色,众人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乱了阵脚,纷纷夺路而逃,场面一片混乱。

几乎就在韩淦昌倒下的那一刻,站在他附近的冯圣良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抱住了这个持枪青年的腰,他手中的枪也被近身前来的刘春霖一拐杖打掉。

几名卫士纷纷拔出枪来,将青年刺客击伤,他脖子上的相机也随着他的人一起,重重地摔到地上。

“赶紧送医院,要快。”见刺客被击伤,冯圣良命人将韩淦昌和青年刺客立即送往医院。

众人七手八脚地先把韩淦昌抬上轿车,疾速驶向仁和医院。

青年刺客被抬上车时,从他身上掉下来《晨光通讯社》记者袁继友的证件。

顺藤摸瓜,军警们迅速乘车赶到《晨光通讯社》新迁的地址——大名府白马山庄21号时,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仁和医院特殊病室四周,布满了宪警和特务,联盟的军政要员们像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急于等刺客苏醒。

当天晚上,行政院院长胡泽富、省警察厅厅长陈培、宪兵司令邬长日等围在病室内,望着面色惨白,一直昏迷不醒的刺客袁继友,个个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像一群饿红了眼的狼,恨不能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终于,在强心针的作用下,袁继友吃力地睁开了眼睛,邬长日等人立即扑到床边,歇斯底里地逼问谁是幕后指使者。

袁继友被主任医师方晓念和护士长何雪媛扶了起来,剧痛折磨得他整个面部直抽搐。

他艰难地喘着粗气,拼出最后一丝气力,说:“我!我的良心指使…为小界岭…全村人报…”

话音未落,头猛地耷拉下来,终因流血太多,伤势过重而死去。

刺客袁继友已死。

到底是谁指使他行刺韩淦昌?这成了各界首先要弄清楚的问题。

北方联盟的军政要员们急于洗脱自已。

护国军联盟却认为,刺客在大名府军政礼堂行刺,除了韩淦昌的特别行动队,又有谁能自由出入?

其他各派人士亦对联盟高层持怀疑态度,质问、指责、猜疑、吵闹,逼得双方大佬们非要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不可。

但是,《晨光通讯社》的线索断了,刺客袁继友也死了,宪警们在车站、码头抓到的又都是些与此案毫无关系的无辜者。

两条线索都断了,联盟高层一个个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当“玉帅”冯圣良得知,刺客袁继友临死前提到过“小界岭”这个地名时,整个事件仿佛又理出了一丝头绪。

小界岭地处中原腹地,鄂豫皖三省接壤。

南邻湖北麻城,距武汉168公里。东界安徽金寨,距合肥332公里。清朝以前,小界岭又名百步桩,因过河无桥,村民竖石桩90余个,故名。

清初,该村有个叫王学举的明末武进士,曾联名周围武举18人,在此练兵,共同抗清。

小界岭扼山险为关,石岭陡峭,易守难攻,且民风彪悍。

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

中原大战初始,“玉帅”冯圣良率领的北方联盟所向披靡,一路向南,直逼武汉。

韩淦昌作为北方联盟侧翼,率兵打到小界岭时,遇到了护国军联盟的顽强抵抗。

双方激战正酣。

当时,小界岭人全民皆兵,倚仗地形优势,源源不断地为护国军提供粮食和水源,使得北方联盟的军队处处被动。

久攻不下的韩淦昌另辟蹊径,趁着暗夜,派小分队摸进村里,活捉了一个村民,恩威并施,诱导其做向导。

兵贵神速。

终于,在这个村民的引导下,韩淦昌连夜率兵绕道小界岭,出其不意闪现在对方身后,打了护国军一个措手不及,令其丢盔卸甲,损兵惨重。

穷寇莫追。

击溃了护国军联盟,韩淦昌命令部队就地休整。

之所以下令军队在小界岭驻留,韩淦昌有着自已的小九九。

一方面,连续的作战导致军队人困马乏,给养也跟不上。另一方面,小界岭有着丰富的水资源和相对充足的粮食,自已正好可以利用这些有利条件,既能让士兵们得到充分的休息,恢复元气,又能扩充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韩淦昌的真实意图主要还是想保存奉军实力,让冯圣良的铁军顶在最前线,跟护国军联盟的主力硬碰硬。自已与其他兄弟部队打打停停,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溜。

用韩淦昌自已的话讲,就叫专打“战场养生局。”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令韩淦昌大失所望的是,士兵们挖地三尺,搜遍了小界岭的犄角旮旯,不仅一粒粮食没搜到,而且连水源也被人从上游截断。

韩淦昌恼羞成怒,命令士兵将全村人都集中起来,逼他们交出粮食,并开闸放水。

没成想,小界岭人无论男女,一个字也不说,全是硬骨头。

面对连屁都放不出一个的村民,韩淦昌又将那名向导带到人群面前,逼问粮食的下落。

此时的这位向导,早已经遭到村民们的群殴,被打得头破血流。这一回,任凭韩淦昌如何威逼利诱,他竟像铁板一块,直直地杵在当场,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都不说是吧?”五毒大将军韩淦昌,可不仅仅是吃喝嫖赌毒,眼见村民们对自已如此抗拒,杀心顿起。

“很好,本帅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啥叫烟熏活人。”

他命令士兵们把小界岭全村男女老幼,强行赶进一处逼仄的山洞里。然后,又从村民家中找来大量的柴草,把洞口封死后再将柴草点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柴草燃烧后产生的大量浓烟窜进洞中,呛得村民们咳嗽不断,呼吸困难,孩子们的哭声也越来越弱,直至完全听不见。

二十分钟后,小界岭全村共79户227人,不分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全部被浓烟熏死。

韩淦昌仍不解恨,又命令士兵将二百多具尸体从洞中拖出来,堆积在一起,还特意让随军记者拍照,对外宣传就说是全村通敌,导致北方联盟士兵伤亡惨重,迫不得已才将他们处以极刑。

随即,韩淦昌命令士兵浇上汽油,焚尸灭迹。

“玉帅”冯圣良得知此事后,怒火中烧,直接将韩淦昌副总司令的职务免掉。又专门从附近的道观寺庙请来和尚、道士,连续在小界岭诵经念佛七天七夜,超度亡灵。

社会各界纷纷在《中央日报》、《晨光通讯》、《新华电讯》以及大名府《自由之声》上发表评论,对如此惨绝人寰的屠杀行径予以强烈谴责。

护国军联盟则趁机一边煽动舆论,一边扩军备战。

反观北方联盟,原本战场形势一片大好。

有望一鼓作气势如虎,在新年到来之前先拿下武汉,再长驱直入,直逼护国军联盟大本营广州,从而牢牢将战争与和平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已手中。

不想一手好牌却被韩淦昌打得稀烂。

焚尸灭迹的行为不仅让举国上下同仇敌忾,而且也导致一直保持中立的欧美列强,继而坚定选择支持护国军联盟,相继为他们派遣战场顾问并提供大量武器。

最要命的还是北方联盟内部,韩淦昌被免去副总司令的职务后,与“玉帅”冯圣良产生了嫌隙。

其他兄弟部队面对铺天盖地的舆情和来势汹汹的护国军,早已无心恋战。

唯有冯圣良率领的铁军,且战且退,面朝黄河心不死,却无力回天。为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尽快结束内战,“玉帅”冯圣良无奈地选择弃权归田,辞去北方联盟陆海空军总司令的职务,中原大战的硝烟才算彻底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