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年间,南方连绵的阴雨仿佛将整个建宁府都笼罩在一片潮湿与压抑之中。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去,街市上的行人裹紧了衣衫,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如镜。

建宁府衙门前,几名差役急匆匆地从外头奔入,脚步溅起水花。他们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口中呼喊:“宋提刑!宋提刑!城西出了命案!”

府衙内堂,宋慈正专心翻阅一宗陈年旧案,听到呼喊,他缓缓放下案卷,抬头看向进来的差役。虽年近不惑,但他身形修长,面容刚毅,目光如炬,一袭青袍尽显儒雅。

“什么命案?”宋慈声音沉稳,但隐含威严。

差役气喘吁吁地答道:“城西秦家豆腐坊里,今晨发现秦老汉和儿媳双双身亡,场面极其惨烈。秦家儿子秦福昨夜醉酒不归,现下不知所踪。”

宋慈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披上斗篷道:“带路,去看看。”

——

城西秦家豆腐坊,弥漫着豆浆的酸腐气味,混杂着血腥味,令人作呕。围观的百姓被衙役挡在屋外,议论纷纷。

屋内,一片狼藉。秦老汉倒在灶旁,后脑被钝器重击,鲜血早已凝固,血肉模糊;而儿媳李氏则仰面倒在堂屋中央,喉咙被割开,血迹蜿蜒,眼中仍留着临死前的恐惧。

宋慈缓步走入现场,身后的衙役们因场景惨烈而忍不住别过头。唯有他神色不变,目光细致地扫过每一处细节。

他蹲下身,仔细察看秦老汉的伤口,用随身携带的小银匙刮下一点血迹,嗅了嗅,又观察了李氏的伤口,略一沉思。随后,他环视四周,发现灶台旁的一柄木棍上隐约染有血迹,似乎正是凶器。

“将这木棍收好。”宋慈吩咐道,随即起身,问衙役,“秦福是否回来过?邻里可有听到争吵或异响?”

差役摇头:“邻里说昨夜雨大,什么也没听见。而秦福因赌博欠债,与父亲关系不好,常不归家。”

“赌博欠债?”宋慈目光一闪,“将秦福的底细查清,重点查昨夜他的行踪。”

此时,一名百姓从人群中挤出,跪地道:“大人!秦家和隔壁赵家一直有纠纷,昨日我还听见赵家的人骂秦老汉,说他早晚不得好死!”

宋慈转身看向那人,眼神中透着洞察一切的锐利:“赵家人现在哪里?”

“在家!就在隔壁。”

“走,去赵家。”宋慈迅速做出决定。

——

赵家是一户普通农家,主人赵三一见衙役到门口,便露出慌张之色。他连连摆手:“大人明鉴!我家昨夜一家人都在,绝不可能害人啊!”

宋慈看着赵三的神色,微微一笑:“放心,真凶不会仅凭猜测就定。来人,搜查赵家。”

片刻后,衙役在赵家厨房的柴堆里找到一件染血的衣物。赵三顿时脸色惨白,跪地大喊:“冤枉啊!这血衣不是我藏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慈捡起那件衣物,发现上头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但颜色与秦老汉及李氏的血迹有细微不同。他捏了捏布料,沉吟道:“这是何人衣物?”

赵三惊慌失措:“这是……这是秦福的衣服!他三日前喝醉了,扔在我家,我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啊!”

闻言,宋慈眼中精光一闪:“来人,围住赵家,不许任何人出入。同时,尽快找到秦福,此案或有隐情。”

——

当天傍晚,秦福被找到。他浑身酒气、满脸疲惫,声称自已昨夜一直在城东赌坊,根本没回家。宋慈将他带到衙门,当面问道:“你的衣物为何会藏在赵家?为何昨夜未归?”

秦福嗫嚅半晌,突然跪下哭喊:“大人,我真没杀人!我昨夜醉倒在赌坊,连家都没回啊!衣物被藏是有人要栽赃我!求大人明察!”

宋慈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冷静如水:“你不必着急。真凶做了什么,我自会查明。此案破绽不少,谁真谁假,纸终究包不住火。”

——

宋慈仔细观察着秦福的一举一动,虽然他满脸惊慌,但却并未表现出杀人后的心虚和惶恐。宋慈冷静地问道:“昨夜在赌坊,可有旁人能为你作证?”

秦福连忙点头:“有的有的!赌坊的老板王掌柜可以作证,我昨夜赌到三更才睡,后来直接醉倒在赌坊的厢房里,没离开半步!”

宋慈吩咐衙役:“去城东赌坊,传王掌柜到堂,核实秦福所言。”随后,他命人将秦福暂时押入牢房,转头吩咐另一个衙役:“再去城中药铺查访,问问可有人近日大额购入毒药。”

衙役们迅速领命离去,宋慈则再次回到案发现场进行复勘。

——

豆腐坊内,宋慈一手持灯,一手握着薄如蝉翼的白纸贴近地面,仔细查看泥土和血迹。过了片刻,他轻轻拨动灶台旁的一撮灰烬,竟从中发现了一截被烧焦的麻绳。

他捏起那麻绳,嗅了嗅,上面似乎有某种残留的异味。他喃喃自语:“这麻绳……应该是用于捆绑之物。难道李氏并非主动反抗,而是被人先行控制住?”

随即,他将视线转向堂屋中央的李氏尸体,目光落在她手心紧握的一撮纤维上。他轻轻掰开尸体僵硬的手指,将那纤维取出,凑近灯光细看。那是几根深色布料的丝线,似乎属于某件衣物。

“深色布料……赵家的那件血衣,却是浅色。”宋慈低声道,心中疑惑更甚,“到底是谁要栽赃嫁祸?”

这时,衙役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赶来,禀报道:“宋提刑,药铺有线索!前日有人买了砒霜,但对方用布遮面,无法辨认容貌。不过,掌柜说那人手背上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

“月牙胎记……”宋慈思索片刻,忽然想起刚才搜查赵家时,赵三的右手正好有一个类似的胎记。他当即吩咐:“将赵三带到堂上对质。”

——

夜晚,府衙正堂,烛火摇曳。赵三被押到大堂,他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宋慈端坐在公案后,神色冷峻,目光如电般扫过赵三。

“赵三,你可知药铺掌柜已指认,前日买砒霜之人手上有一块胎记,而你恰有此特征。”宋慈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如雷贯耳,“你还要狡辩吗?”

赵三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大人冤枉啊!小的虽有胎记,但砒霜绝非我买的!小的连秦家都不敢去,又怎敢杀人?”

宋慈冷笑一声:“是吗?那你家柴堆中的血衣,又该作何解释?”他将那件染血的衣物扔到赵三面前,“这衣物虽是秦福所有,但血迹与死者并不完全匹配。这说明,你与真凶有勾结,故意栽赃嫁祸!还不招来?”

赵三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确实藏了衣物,但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宋慈目光如剑,直刺赵三的心底。

赵三痛哭流涕:“是……是大前天秦福醉酒后,输光了赌资,半夜敲我家门借银子。我怜他可怜,便将他醉酒时的衣物收下,权作抵押,哪知竟惹来这等大祸!小的冤枉啊!”

宋慈盯着赵三,冷冷道:“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只是一个小小的抵押,竟要藏衣于柴堆之中?你若不说实话,我自会有法子让你开口。”

赵三颤抖不已,终究承受不住压力,哆嗦着说道:“小的确实藏衣不当,但秦家的事,小的真的没插手!一定是另有他人……”

就在此时,另一名衙役跑进堂内,拱手道:“宋提刑,王掌柜已到,他确认昨夜秦福确实留在赌坊,未曾离开。”

宋慈微微颔首,看向赵三:“秦福不在场,嫌疑便在你和其他人之间。赵三,最后问你一句,你可知李氏生前可曾与何人往来密切?”

赵三迟疑片刻,咬牙说道:“我……我曾见李氏与……隔壁的林家二少私下说过话,但不知他们说什么!”

宋慈眉头一皱,眼中露出了一丝兴味:“来人,传林家二少到堂。”

——

随着林家二少的到来,案件的迷雾逐渐揭开,然而每一道真相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林家二少林成宇被传到府衙时,显得格外从容。他衣着华丽,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轻蔑。在众目睽睽下,他缓缓拱手:“宋提刑深夜传唤,可有什么指教?”

宋慈抬眼看着林成宇,语气不急不缓:“秦家豆腐坊的命案中,有人指证李氏生前与林二少私下往来密切,本官想听听,你对此有何解释?”

林成宇微微一笑:“大人明鉴,林某与秦家并无来往,与李氏也只是偶尔在街上遇见打个招呼,何来密切一说?再者,林某家教森严,怎会与一豆腐坊的妇人纠缠?”

宋慈目光锐利,盯着林成宇:“那你昨夜在何处,可有人证?”

林成宇不假思索:“在家中自斟小酌,读书至半夜。”

宋慈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家佣人可曾见过你在家?又或是你独自饮酒,无人作证?”

林成宇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宋大人,我林成宇虽非圣贤,但也算清白正直之人。若仅凭无稽之词便将我扣押,恐怕不妥吧?”

宋慈并未回应,而是站起身,缓步绕过公案,走到林成宇身旁。他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林成宇的衣饰,忽然问道:“林二少,最近天气阴冷,你为何仍穿此薄衫?莫非不畏寒气?”

林成宇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宋大人言笑了,这衣物虽薄,却是家父特意从南洋带回的名贵布料,保暖又轻便。”

宋慈点点头,似乎不以为意,转身吩咐衙役:“去搜林宅,重点查找深色布料的衣物,以及是否有异常痕迹。”

林成宇脸色微变:“宋大人,这……未免太过分了吧?”

宋慈冷冷看向他,声音如寒冰:“若真是清白,为何惧怕搜查?林二少,真相如泉涌,总会到来。”

——

约莫一个时辰后,衙役回报,林宅的确有一件深色外袍,袖口处隐约带有血迹,经查验发现布料与李氏手中纤维完全吻合!

宋慈盯着林成宇,声音不容置疑:“林二少,这件外袍,可是你的?”

林成宇目光闪烁,神色终于不再淡定:“是我的,但这血迹……或许是屠户送肉时不小心溅上的,与命案毫无干系!”

宋慈轻轻摇头,取出纤维,与那外袍仔细比对,断然说道:“纤维出自这件外袍无疑。你说与你无关,那为何李氏死前死死抓住了这布料?”

林成宇面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昂首说道:“宋大人,即便如此,也无法证明是我杀了人!这外袍许多人能接触到,难保不是旁人故意陷害!”

宋慈冷笑一声:“你以为,仅凭这些,就能避过本官的眼睛吗?”

他走到公案前,提起那截从灶台灰烬中找到的麻绳,缓缓说道:“李氏的双手生前被麻绳捆绑,而这麻绳上残留的异味,正是南洋特有的香料。林二少,你的衣物浸染了同样的香气,你以为本官会看不出来?”

林成宇彻底变了脸色,额头冒出冷汗,踉跄后退几步,颤声说道:“这……这不可能……”

宋慈眼神如刀,语气如山:“你与李氏的关系,本官已能推测一二。她是否因某事威胁于你,所以你才痛下杀手?说出来,本官或许能留你一条生路。”

林成宇咬牙沉默,但他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

就在此时,一名衙役忽然从堂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宋大人,后巷发现一名老妪,似乎知道案情!”

宋慈眉头一挑,挥手道:“带上堂!”

片刻后,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被搀扶着走上堂。她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住在秦家后巷,昨夜听见堂屋似有人争吵,还听到李氏喊‘林少爷,求求你,放过我!’小人害怕,不敢出去,直到今日才敢来报。”

此言一出,林成宇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他终于无力辩解,哭喊道:“是我杀了李氏!她发现我与赵家联手贩卖私盐,威胁要将我告发……我没办法,只能动手杀人!”

宋慈冷冷地看着他:“既如此,为何连秦老汉也不放过?”

林成宇绝望地闭上眼:“他撞见了我杀人,为保秘密,只能杀人灭口……”

——

至此,真相大白。宋慈当堂判决,将林成宇收押入狱,等待法办。案件虽结,但宋慈心中却隐隐感到,这件私盐案背后,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未揭开……

案件虽然告一段落,林成宇被捕后,宋慈也未曾松懈。他的目光如常,依旧锐利如刀,仿佛永远在追寻着事物背后的真相。即便此案看似已破,但宋慈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个疑问——那就是私盐案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黑暗势力?

案件的结局并没有让宋慈感到丝毫的放松,反而让他愈加警觉。他知晓,作为一名提刑司的提刑,任何案件的表面平静都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次日,建宁府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天刚破晓,宋慈便起身准备回府。走出衙门时,一名心急如焚的衙役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宋大人,出了事,您得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