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之中,方书总是睡不安稳。

仿佛一下身体处于冰山之中,一下处于火热之中。

耳边聒噪,一下出现了很多个声音在呼喊他。

“小书啊……”

“太傅!”

这几个声音反反复复,让人难挨。

忽然,就在这几个声音中,一个声音轻轻呼喊他,这个声音一出,耳边的其他声音都奇迹般的消失了。

“太傅,我疼。”

一片黑暗的尽头,方书看见了小时候的陛下。

那个还不到腰间高的小不点,正举着小手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方书心底一软,想要走过去摸摸他的头。

忽然一个火热的身躯便紧紧将他抱住,耳边是一声低语:“太傅。”

这是,长大后的陛下。

方书瞳孔微缩。

心绪翻涌下,方书竟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了。

只是睁开眼时仍是一片黑暗。

方书四下摸了摸,神情茫然,片刻之后,平静下来。

在很多年前,有人给陛下下毒,误打误撞之下被方书服下。

这么多年了,余毒一直尚未清除,情绪不稳定之时,方书更是连任何东西都看不见,如同一个瞎子一般。

这也是他无法上朝堂,闭门不出的原因。

方书在黑暗中一片摩挲,嘴里轻喊身边的侍女:“琥珀?”

无人回应。

方书蹙眉:“琥珀,你在吗?”

忽然一只手懒懒抬起,按住了他四下摸索的手。

楚瑾支着下巴看向他,声音里还是尚未睡醒的低哑:“太傅平日里就是这么生活的吗?”

这一声直接将方书炸的清醒,如同炸毛的猫一般,连声音都有些骇然了:“陛下?!”

后知后觉,方书想要爬下床去行礼,结果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被楚瑾的腿给绊住,竟一下摔到楚瑾身上。

方书心中慌乱要爬起来:“陛,陛下!”

楚瑾难得见他慌乱的模样,好心的扶他起来,然后懒洋洋的看着他下床行礼:“臣,臣不知道陛下在。多有得罪,请陛下责罚!”

方书身为太傅,一向最重规矩。

楚瑾知道,也不阻拦他。只是在他行礼之后扶他坐在床边:“太傅,你还没有回答朕的话。”

方书后知后觉,想起大概是他醒来的时候楚瑾问的第一句话。

方书察觉到楚瑾的呼吸就在身后,身板无意识的绷紧挺直了。

“臣觉得并无大碍。”

楚瑾看着方书与他保持的一定距离,微微蹙眉,直接伸出一只手从他后腰处环了上去。“太傅不后悔吗?为了朕从此以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方书身体一僵,低声抗拒:“陛下,这不合规矩。”

楚瑾只能松开手,如同幼时那般抱怨:“太傅总是这样,长大之后就不许朕靠近了。”

这副稚童撒娇的话语让方书眉眼松动,语气也柔和起来:“陛下已经长大了,自然不能同小时候一般了。”

停了一下,方书继续道:“臣是为君生,为君死的。能保护陛下,看不见也是臣心甘情愿的。”

听这番话语,楚瑾含笑看他。

只是在方书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瞳孔里肆意长满了疯狂的占有欲。

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方书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楚瑾看着已经被磕破的额头,低声道:“太傅也是,明知朕对你心软,也不知道亲自进来求个情。”

方书张了张口,被楚瑾给按了回去。

“朕知道,太傅是想说不合规矩对吧?”

想说的话语被猜到,方书忍俊不禁。

一点冰凉的东西轻轻涂抹在额头之上,应该是楚瑾在给他上药。

方书想伸手阻拦,被楚瑾挡了一下。

方书无奈,只好任由他去。

药刚刚抹完,门外传来一声琥珀的声音:“陛下,太傅,傅尚书求见。”

想来琥珀也是知道陛下在这里的,方书有些无奈,这傻丫头,怎么不知道拦下呢?

堂堂一国之君在家臣的屋内休息,成何体统?

楚瑾将药放在一旁,冷哼一声:“他倒是个好的,救了一命还知晓来你这儿道声谢。”

这番言论不合规矩,方书习惯性的皱眉:“陛下!”

话一说出口,方书才觉得不妥。

幼时方书教导他,是因为在宫里陛下只是个殿下,隔墙有耳,怕他出错。

可是时隔多年,小殿下已经成为了陛下,自然是说什么都可以的。

一时睡醒,方书竟忘了现状,又摆出了那副训人的架势了。

方书一愣,下床跪下:“臣言语有误,请陛下责罚。”

楚瑾拉他起来,小声抱怨:“太傅真是,怎么动不动就跪呢?太傅说的对,教训我是应该的。”

方书微愣,露出一个微笑。

在宫里多年,只有陛下自幼童起,是真心爱戴他的。有徒如此,此生无憾。

可是方书没有想到,他那爱戴他的徒儿,现在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他的。

那目光,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方书原先被梦魇困住,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之间衣裳散乱,从衣领间还能看到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头发也是散乱的披下来,一看望去就有一种凌乱感。

偏偏凌乱感中有着他这么一副好长相,光是瞧上一眼,就想让人将他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楚瑾此刻还扶着方书的手,心思之间将那纤细的手腕握紧了,低声交代:“太傅身体不好,傅尚书那边朕去见便好了。”

方书也不觉有异,反倒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叮嘱:“陛下可万万不要再动怒了。傅尚书无论怎么说也是为陛下着想的。”

楚瑾盯着那双苍白纤细的手指,用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下。不待方书反应,就松开了手站起身。

“太傅好好休息,朕来日再来探望。”

方书在他身后鞠躬行礼:“臣,恭送陛下。”

随着门被打开,察觉到一人远去。方书这才直起身。

琥珀在外面等候已久,见楚瑾出来,行了礼:“奴才恭送陛下。”

楚瑾在她身边停留一瞬,冷声命令道:“照顾好太傅。”

琥珀毕竟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被他这么一命令,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奴才遵命。”

等到楚瑾远去,琥珀才踏入房间,声音都还是颤抖的:“太傅,陛下也太吓人了。”

方书无奈:“傻丫头,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琥珀自觉失言连忙住嘴。

方书停了一下,道:“其实,陛下很多时候也挺温和的。”

琥珀停住,面露难言之色。

在外人眼中,陛下杀伐果断,毫不留情。这等暴君称号,也只有方书被蒙在鼓里了。

楚瑾只交代过一句,若是被太傅知道一句他的是非,那么所有人都要被处死,绝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