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热气腾腾,像是酒熏得一样让人很容易失去白天的距离感,王检问他,“负责海关口货物的徐道南?”

邢若樾微微点头。

“听说他是个厉害的人物,说一不二,行事也果断狠厉。”

“老先生把海关口给他倒也是情有可原。”

王检一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发觉邢若樾没什么太大地反应,意料之外的还点了点头。

他将烟放在嘴边吸了口,“说的不错。”

王检又叫了一瓶梅子酒,不紧不慢的给他的倒上,“那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据我所知他应该是万分谨慎的人,何至于这样动了和气?”

“你们一起长大,一直都好好的,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我觉得......”

杯中的梅子酒呈现青绿色,和酒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邢若樾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现在的关系明显没有到问什么就说什么的地步,王检的步步试探都显得尤其用心叵测,就连他自已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就察觉出自已不应该开口问这个。

不过他实在是忍不住......

邢若樾抬眼看着他脸上微妙的情绪变化,最后漫不经心的哼笑,不在意他的这些小心思,坦然回答,“因为我要结婚了。”

王检攥紧了手,舌尖顶着牙齿,好像只能这样才能疏解一下心里的不甘。

全市的上流社会都耳闻邢若樾要结婚了,大家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几乎都送上了贺礼,王检也不例外,他跟随着其他人,将自已藏在大众里面。

藏起来了自已所有卑劣的心思,远远的看着邢若樾不卑不亢的收下各种祝福和礼物。

他曾经试着在那张脸上找出一丝丝不情愿的痕迹,但无疑都失败了。王检活了快三十岁,第一次心里萌发了滔天的恨意。

从他们在巷子里分开直到那时,他没有恨过邢若樾一天一秒钟,但亲眼看见邢若樾笑意盈盈的在酒杯和宾客中流转的时候,他心里萌生出了恨意,已经到达了最高点........

王检眼神暗下来,他把酒杯递给邢若樾,许久没有说话。

原本他以为自已会觉得无言的时候一定尴尬。

但是没有,因为他现在没有心情顾得上尴尬。

王检在和邢若樾相处的时间忘记了,他忘记了自已最爱的人要和自已的朋友结婚。

他笑着笑着就觉得心悸起来,胸腔里空荡荡的,他忽而扭头,看向坐在自已身边的男人。明明这人的年纪比自已小,但是身形却还比自已更大更高。

“......你想结婚吗?”王检问。

邢若樾嘴角始终挂着笑,在看到王检的表情之后变得更加明显,王检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你笑什么?”

邢若樾没说话,而是凑近了瞧他。

这会儿暗的吓人,唯有的灯光被邢若樾遮挡的严严实实,王检什么都看不到了,每当一个感官被遮掩住,其他的感官都会被尽可能的放大。

他不可抑制的颤抖,因为邢若樾贴住了他,自已在众多幻想过的场景里大胆而又狂妄,但现在的他只能像只被包围的幼兽蜷缩,拼尽全力用手臂抵住想要侵占自已气息的人。

邢若樾见他这副样子轻笑,然后抬手将手里的梅子酒灌进王检的口中。

透明的酒顺着他的下巴流进温泉里,王检感觉自已快要烧起来了,整个人抖的不能自控,他双手还无意识的扒着健壮的手臂,像是差点溺水的受难人员。

“好喝吗?”

“嗯,好喝。”王检故作沉静,但是眼底的慌乱才是他的武器。

“那就是了,其实我不喜欢喝,但也可以喝。”邢若樾说。

说完还帮他擦嘴,随后想了想什么似的,眼尾笑意不减,“你想我结婚吗?”

王检一愣,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包括邢若樾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难道自已的回答可以改变吗?还是说他在戏弄我......

可是众多理智的猜测都能干过情感,他毫不犹豫地摇头,却说的是,“你问我想让你结婚吗,我可以回答你我不想。”

“可是我不想难堪,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你这么问的理由。”

邢若樾挑眉,然后放开他,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很快被抽走。

王检终于得以喘息,但心里还是觉得遗憾。

“ 啊.......”邢若樾又笑道:“要是不给呢?”

王检喉结微动,沮丧和被玩弄的感觉如同潮水将他淹没,干涩的喉咙明明经过酒水的滋润,但是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尽是沉默。

但不知道过了多久,邢若樾似是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眼底不再有温暖的和足够给人亲近勇气的笑意。

“理由很重要么?这次结婚也不是我的本意,还在考虑。”

王检闻言眼睛一亮,他佯装淡定的抿了口酒,香气随着雾水四处飘散,“嗯,你反正还小,不用着急。”

邢若樾不明显的笑出来,这话说的好像他比自已大多少一样。

有些话没有放在台面上说就是在试探,王检原先以为这是自已一个人的戏,现在他可不觉得.......

他们只泡了一会儿邢若樾就站了起来,水声骤然响起,王检醺意刚起,就被惊了一跳,“不泡了?”

邢若樾点头,“你泡着,我去找点吃的。”

王检也跟着站起来,浴巾正好遮住了重要部位,他和邢若樾一起换上衣服之后就都出来了。

“去餐厅吧,正好我也有一些饿。”

邢若樾点头。

“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我喝多了,不好意思。”

王检傻住,他猛地站住脚,眼神瞬间暗下来,“什么意思?”

这个岛到晚上基本没什么人出来,差不多都在地下一层的娱乐场,反而像他们这种正儿八经吃饭的有了清净之地。

正是因为清静,王检才觉得茫然,甚至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是的,我没放在心上。”

“你在戏弄我。”王检说完上一句就忍不住了。

“......”

王检确认了,但心里反而平淡下来,大概是知道今晚邢若樾的试探是怎么回事儿了,他索性放弃了装什么正人君子的想法,于是直直地看着那人,笑道:“想试我一直以来找你的企图?”

邢若樾躲开他的视线,至少王检是这么认为的。

他心里沉静,看着邢若樾的身影仿佛志在必得。

王检跟上他的身影,漫不经心道:“试出来了?”

“试出来了。”邢若樾在前面走,酒香从他身上飘出来,直让人沉醉,“十有八九和他一样。”

王检轻轻叹了口气,他垂下眼,随着他一起进了餐厅的门,这儿是自助餐区域,这个点儿了,估计邢若樾也等不了,索性直接在自助餐这儿吃点算了。

这个话题王检有意让他赶紧结束。

说的再多他担心自已真的忍不住.......

他夹了一口炸好的肉盒,“你打算怎么处理和徐道南的关系?需要我帮忙吗?我随时有时间的。”

邢若樾过了刚才的试探环节看起来似乎对他少了一点距离感,吃饭的时候认认真真的吃饭,听到他问话才回复:“抢了他的生意,然后丢出去。”

王检眉眼染上笑意,“这么狠心啊......”

“不算什么。”

“谁让他拎不清。”

王检这点同意,“听说令尊把他当亲生儿子,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接管了各大海口,看起来还是器重的。”

邢若樾咽下嘴里的肉,脸上竟然显出了罕见的稚气。

“王检。”

“嗯?”王检笑着回应。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邢若樾又夹了一口菜,一边吃一边想,“去年,有个人从他手里拿出去两块当牌,后来这两块当牌就消失了,我父亲那次狠狠责罚了他。”

王检点头,示意自已正在听。

“原来是器重吗......”

王检没说话,静静的等他自已把思路弄清楚。

其实说到后面的时候王检差不多明白他在想什么事情了,这些年里他没少关心关于邢家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不少收集。

就连他刚才说的自已也清楚的记得。

王检:“你是在怀疑徐道南其实没丢当牌对吗?”

邢若樾诧异的看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本身就不难。”王检把满满一盘菜放在他面前,“你吃,我说。”

邢若樾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竟然点了点头。

“当牌在海口是很重要的,令尊在他刚成年就敢把这个东西给他说明的确很器重他。”

“但是换一个角度我们来想想。”王检感觉现在心情舒畅,“介意谈谈你的家族吗?”

邢若樾勾了勾嘴角,“但说无妨。”

“从你的祖父一辈开始,都是单传,也就是说你的爸爸和你都是同辈中唯一的男性,而且据我所知,邢家有相对比较严重的继承想法。”

邢若樾点头,他说的不错,另外让他惊心的是王检肯定是下过大功夫的。

“而你,你是你们这一辈唯一的男性,但是听闻你的家庭和睦,我以前有幸见过你的父母,是非常恩爱。但你这个位置......也比较危险,拥有的太多了,同时也意味着在你身上存在着很多的风险。”

王检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天下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已的孩子健康安全,邢先生也不例外,他们从小把你保护的很好。”

“自然也想到了找人帮你承担风险。”

“而那个人,就是徐道南。”

邢若樾皱着眉把碗里的豆子夹出来,王检看他,“不喜欢吃绿豆?”

纸巾上铺满了绿豆,都是他挑出来的,没想到这么大人还挑食,王检心里发笑,“我来吧,你先吃其他的。”

邢若樾点头。

“我猜想,他故意丢了当牌,暂时让其他人管理丢失的区域,实际上也是在培养自已的势力。”

邢家足够令人闻风丧胆,踏足黑白两道,生意也白掺着灰,到底什么情况除了邢家人谁也说不清。

正因如此,他们不少得罪人,这也是为什么邢高林在邢若樾小的时候把他放在了小小的巷子里,给了王检认识他的机会。

邢若樾听了他的一番话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看他,语气却无端让人觉得阴冷,“你知道你刚才的话足够你死几次了么?”

“我知道。”王检一点都不害怕,他敢这么说是因为他了解邢若樾。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邢若樾的苦处,这人看着光芒万丈,含着金汤勺,但是凡事总有两面性。

“我现在把我的命给你了,这就是我能最直白的给你试探的结果。”

邢若樾又塞了一口龙虾,“听起来我不给你一些东西你会很亏。”

王检:“是的。”

“......”

两人好像在进行一场辩论,在这种令人放松的场景倒还真是别有趣味。溃烂的伤口被人狠狠扒开总是让人疼的难以忘记,也让人觉得新鲜无比。

“你继续说。”

王检:“海口的生意需要大量流动资金,并且风险很高,邢先生知道海口离不开邢氏集团,所以把这个最具攀附性质的刀剑放在了他的手上。”

“既保证了他离不开集团,也保证他没办法发育。”

“最后......说不定还能变成你手里的剑,或者说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他就是替罪羊。”王检一边捡豆子一边说。

邢若樾擦了擦嘴,抬手给他倒了杯饮料,听了他的话忍住了笑意,甚至有了心思开玩笑,“替谁?我么?”

王检笑着不说话,其实心里早就兵荒马乱。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吃饭吧。”

“嗯?”

“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说这样话的人,可见是真的不怕死啊......”邢若樾佯装苦恼,“你不会是有更大的企图吧?”

王检轻轻叹气,“企图每一餐给你挑豆子吗?我倒是十分乐意。”

邢若樾笑,“想得美。”

这话让王检有些发愣,心底有些飘飘然,他知道这番聊天让他们的距离更短了一些,也明白刚才自已的话起到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