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三年

晋阳,唐国公府,议事厅

李渊端坐在红木椅上,指尖的老茧与把手时不时碰撞一下,似乎在众人心间回荡起巨大的响声,压得几人有些喘不过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裴寂率先扛不住压力,开口道,“您此去长安,无人可挡。”

刘文静连声附和道:“是极,是极,朝中奸臣当道,咱们无非就是清君侧,说得通。”

李渊沉声道:“现在就挺好的。”

不等几人再劝,李世民起身道:“父亲,如今突厥虎视眈眈,各地起义不断,内忧外患,隋王朝气数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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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江山社稷,岂容你一黄口小儿,满口胡言乱语?”

李世民被这一声呵斥扰乱心神,不甘地抬眼瞄了一眼父亲,见对方怒意不似作伪,只得先行坐下,双手紧握拳头,面上不敢有丝毫忤逆。

裴寂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大腿,随即起身拱手道:“杨王正值壮年,言语颇为激烈,却又不无道理。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天道循环之理。”

刘文静依旧在附和道:“今国公心怀大隋,忧国忧民,然朝中已然满是泥泞,您不妨替天降下甘霖,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见李渊不吭声,其余几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国公,隋朝大势已去,何苦留恋。”

“此番一去,除去朝堂反贼,岂不是美事一桩。”

“我请出战,不出一月,直达长安。”

“对对,我也去,中间那么多对手,必能战个痛快。”

李渊的内心微微动摇,那皇位,他也曾经想过,可真到这一步,确实想都不敢想了。

“父亲!”李世民心中犹豫万分,但他不想后悔,猛地再次站起身来,学着旁人举起酒杯,声泪俱下道,“父亲,我们今日在晋阳起兵,沿途尽是些乌合之众,不出一月,直达长安,比困在这小小的唐国公府,可要好得多啊!”

李渊眯起眼睛,环顾起桌上举着酒杯的几人,其中包括自已的孩子。

他忽然注意到,在不太起眼的位置上,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络腮胡大汉,仿佛有些醉了,正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地盯着桌面。

“沙卷帘。”

这一声语气很平淡,可如同惊雷般在酒桌上炸起,所有人都看向没有反应的沙卷帘,心中为其捏着一把冷汗。

好在关键时刻,沙卷帘双手扶着桌面,起身道:“国公,我在。”

“嗯,你有何见解?”

“当今天子之孙,杨侑,有点真龙之相,可立为新君。”

“哈哈哈,甚好,通知全军将士,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今天星夜起兵,攻破沿路反贼,直入长安,迎接新皇。”李渊那饱含风霜的脸上展露笑意。

沙卷帘举起酒杯之后,所有人把杯子对准李渊,恭敬道:“敬国公。”

说罢,他们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李渊看向酒杯,那水面倒映出他的脑袋,一点烛光摇曳在他的头顶上,就仿佛,那天子的冠冕一般。

他看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到沙卷帘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再是醉眼朦胧,而是有种说不出的担忧。

义宁二年

长安,唐王府,议事厅

李渊穿着厚重的甲胄,比起去年那会儿,他变得更加憔悴了些,脸上的皱纹愈发拥挤,可他的眼神丝毫未变,如果硬要说改变的话,那也是多了一份冷漠。

“各位,都是我的心腹,”他开门见山道,“太上皇遇刺,小皇帝年幼无知,这朝中大小事务,却是耽误不得。”

与当初一样,还是裴寂率先表态道:“请唐王为了天下社稷,登基大统。”

刘文静仍然紧随其后:“请唐王为了天下社稷,登基大统。”

再然后,便是新旧心腹一齐喊道:“请唐王为了天下社稷,登基大统!”

李渊习惯性地看向沙卷帘,对方这次没有装醉,而是直直盯着他。

“卷帘,有话直说。”

沙卷帘眨巴两下眼睛,举起手中酒杯,眉头微微跳动,好半天才把烈酒一口给灌入肚中,然后借着酒劲高声道:“请唐王为了天下社稷,登基大统!”

李渊笑着点了点头,浑身散发出如猛兽噬人般的杀气,屋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下几度。

他把酒杯靠在嘴唇边,盯着水面上那抹亮光,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紧紧地盯着沙卷帘:“若我不登皇位,哪儿还有人在意我的帝王之相?!”

沙卷帘虎躯一震,背后瞬间被冷汗打湿,他飞快地起身抱拳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几人的反应也快,跟着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大喜过望,一时间觥筹交错,他与满桌心腹喝得酩酊大醉。

散宴后,唯独沙卷帘,笔直地走回了自已的住所。

次日,浑身发颤不止的杨侑,直接把刚到手没多久的皇位,主动地禅让给了唐王。

李渊定国号为唐,又命其子李世民等统兵,击败陇西李轨、消灭西秦薛举父子、击退刘武周和宋金刚、擒获夏王窦建德,迫降洛阳王世充,并平定各地农民起义,基本完成全国大一统。

春去秋来,大唐逐步走上正轨。

太极宫

李渊睁开那一对虎目,不加掩饰地盯着站在下方的李世民,声音异常冷静:“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

“我为父皇请来几名道长,清除心中烦闷。”李世民说完后,也不管李渊什么表情,径直走出殿门。

“道……”李渊冷笑一声,自语道,“这是让朕拜哪路神仙?不过听闻道家长生术,或许……”

大殿外,沙卷帘靠在门框上,和刚出来的李世民对上目光。

“来当朕的贴身侍卫吧。”

“陛下……”

沙卷帘思绪纷飞,他回到孩童时期,再次伸手抚摸那张满脸慈祥的脸庞,像是有些干燥的树皮,不过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他抱拳行礼道:“臣,遵旨。”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跟李世民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