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魁用一团水流,随意裹住九名水匪头领的头颅。

头颅切口大多毛糙不平,铁骨境的脖子很难砍。

宁魁费了不少力,水匪们活着时受了不少苦。

这些人头要用来祭奠鱼谷县死去的百姓,以此宽慰他们的冤魂。

回县衙的路上,跟随他出战的二十名捕快,只剩十六名还活着。

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某种不可名状的变化在他们心底萌芽。

原来他们不仅仅可以欺行霸市,敛财贪赃。

他们,也能是别人崇敬的英雄,这是追随林县丞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到达破破烂烂的县衙时,李弃绝已经先一步到达。

他满头青丝有不少都变成枯白,神情疲惫,保护满城百姓耗费了他太多本源。

“回来了?”

李弃绝指了指随意搭起的茶台对面,示意宁魁坐下。

上好的凝神茶香气扑鼻。

等宁魁落座,他自顾自说道:“我九岁习武,十岁炼皮大圆满。

本欲凝练气血仙衣。

在最后一步时,因年岁太幼,气血不足,看上去就像要被榨成干尸。

我娘亲不忍,出手打断进程,使我功亏一篑。”

李弃绝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抹自嘲之色:“这是我武道之路第一个遗憾。

而我甚至不能责怪任何人。”

他羡慕地望向宁魁:“恭喜你啊,真的达成了气血凝仙衣。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做到。

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宁魁心里“咯噔”一沉,他修炼速度太快了,这的确很难不引人注目。

“放轻松点,就跟咱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反正你也打不过我不是么。”

李弃绝见宁魁身体绷直,忍不住扯动嘴角,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两人头一回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宁魁弱小得还得依仗几条食气境的鬼鱼护身。

如今却是连他都要依仗的天骄了。

他李弃绝出生以来,瞧得上眼的没几人。

宁魁算一个。

“从那次之后,我就发誓武道的每一步,都要走到传说中的极尽之境。

没想到蜕凡四境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步,我又留下了遗憾。”

李弃绝怅然若失,半晌后继续道:“我马上要回玉京城了。”

“什么??”

宁魁将茶杯猛地放在茶桌上,香气四溢的茶水溅了出去:“你好不容易踏入象地境。

现在正是要清算那帮畜生的时候,你跟我说你要走?!”

他不能不气,鱼谷县三姓勾结水匪,屠杀百姓数万!

哪怕没有证据,这也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

就这么当做无事发生?!

他不答应,也不会接受。

李弃绝被宁魁的质问怼到心头苦涩无比,颤抖着将手中瓷杯都生生捏成粉碎。

“你以为我不想杀他们?!

他们屠戮百姓,破坏变法,你可知明日朝堂之上,守旧派将会掀起何种狂风暴雨?

“逐邪令”可能就此搁置,永无再起的可能!

而且,他们逼得我不得不踏入象地境,毁了我的无敌之路!

我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永生永世镇压在妓院茅坑里头!

但……”

他的话锋一转,激昂愤怒的语调都变得脆弱无力起来。

“象地境之上不得参与变法,这是朝廷衮衮诸公之间达成的妥协与默契。”

“什么狗屁默契?!”

宁魁愤怒地站了起来:“你之前只有炼血境,斗不过那三家背后的大邪祟,就算忍辱负重我依然敬你是条汉子。

现在你长本事了,胆子却没了?

咱们凭什么非得低那帮邪祟一头!?

就不能酣畅淋漓的压过去吗?”

“那是因为大世如此!

天宋境内,邪祟就是比我人族更强!

若我们在鱼谷县凭暴力强行推动变法胜利。

那靖安府呢?扬州道呢?

我杀得了象地境的邪祟,法天境的邪祟我能杀吗?

更何况法天境之上还有万道境。

万道境之上还有更强的邪祟!

唯有在弱势局面摸索出一条成功的法子,才对天宋的整个糜烂局面有借鉴意义。

才能让皇帝陛下坚定不移地支持改革!”

李弃绝一口气将心中郁积的愤懑吼出,他何曾不想以绝对的优势堂而皇之碾压过去。

就像天宋朝初立时那样,镇逆司马踏江湖,横扫天下世家宗门。

可数百年过去了,天宋朝民生凋敝,内乱不断。

冗兵,冗官,冗费等问题悬而未决。

邪祟世家更是底蕴深厚,势力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主要的是,对外用兵连年大败,每年要以巨额岁币换取边疆太平。

百姓对官府离心离德,认同感极低。

这样的朝廷,一旦大刀阔斧烈火烹油地改革,分崩离析只在朝夕之间!

李弃绝剧烈喘息着。

他站了起来,走到宁魁身旁,扶住他的肩膀。

“徐徐图之吧,谁能没有遗憾呢?

朝廷定下的规矩如此......”

县衙茶室外,凑在一起偷听的几人都情绪低沉下来。

云县令眼角泛起泪花,身为一县父母官,被架空的他所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这几日他有好几次都想不干了,干脆回靖安府做个富贵闲人。

但一想到王相公甘愿辞去宰相之位,以一肩之力,担起整座朝堂的重量。

他便又觉得,世间变法,本就艰难。

若人人都退缩,还谈什么为苍生立命,为国家富强而奉献的壮志抱负?

李弃绝继续对宁魁说道:“我很看好你,接纳你加入镇逆司是我来鱼谷县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我决定将你试职的身份抹去,正式升任铜章平乱使。

等我离开后,王相公还会另外调一名炼血境巅峰的银章平乱使过来。

希望你好好辅佐他,不要让鱼谷县的变革失败。

那将成为我新的遗憾。”

这番类似托孤似的话,让宁魁眉头皱起。

他当初加入镇逆司,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脖子上戴镣铐的。

什么狗屁象地境不得插手变法?

什么狗屁必须要在弱势局面变法成功才有借鉴意义?

意思就是,变法一日不成功,他还一日不得突破象地境了?

不然就得跟李弃绝一样,袖手旁观?

那对不起.......

宁魁伸手拨开李弃绝的手:“抱歉,我拒绝转正。

原因有三,第一,我和你相处还算融洽,但换一个上司过来,万一想让我当狗,我怕我会忍不住宰了他。

第二,既然在朝廷里有象地境不得参与变法的规矩,以我的潜力,突破象地境不会太过遥远。

第三,王相公的策略是先打苍蝇,清除小的邪祟家族,同时慢慢分化大家族,团结一部分再打压另一部分。

这与我的理念不合,我更想快速变强,强到不需要遵守任何人制定的规矩,想灭哪个邪祟就灭哪个邪祟。

所以,还是做镇逆司外聘的猎妖人更适合我。

这样既不会影响我继续在镇逆司体系内变强,也不会影响我后续脱离桎梏,杀个邪祟都那么憋屈。”

李弃绝哑然地望着宁魁。

恍然发觉,他的确不是个能以常理度之的怪物。

这种人不应该被放在棋盘上当一枚遵守规则,冲锋陷阵的棋子。

他应该作为棋盘之外的变数存在。

时不时吃敌人几颗子,关键时候,还能混不吝掀桌子那种。

“呵呵呵,哈哈哈!!!”

李弃绝大笑起来:“说得好,你与我不同!

下一任平乱使赴任的期限我最多可以拖延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你尽管为所欲为。

天塌下来,也有我为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