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皇帝高坐在宽大书案后,其上摆着一堆堆待批的奏折。
一本奏章被摊在书案上,他手持纤细朱笔,笔尖湿润,迟迟没有落。
一个小太监自偏门而入,小步来到一旁侍候的洪明身侧,低声禀了两句,便又悄声退了出去。
几乎是悄无声息,极难察觉到。
“慈安宫那边如何了?”皇帝利落的在奏章上写下“已阅”二字,合上奏折骤然看向洪明问道。
洪明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带上笑意回道:“一直闲叙到了午膳,而后太后留了午膳,现下太后要午睡,扶阳大长公主及孙儿和郡主郡马爷一起出了宫,现在应是已经坐马车回府了。”
皇帝冷哼一声,“还真不来见朕了。”
洪明笑笑,“郡主才刚醒来不久,身子还虚着,今日一早进宫,想来是累了。”
“朕看她跟朕呛声的时候,中气十足,有精神得很,哪有刚病好的模样?”皇帝不依不饶的道,但到底没说再把人召回来。
洪明伺候皇帝多年,很清楚皇帝只是借个由头数落郡主,但要说真多生郡主的气,那肯定是没有。
想到这儿,他也有诸多感叹,陛下与郡主之间似乎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也理解不了的默契。
要说是陛下宠爱郡主,倒不如说是两人默契的清楚对方的底线,可以试探,但是绝不会越过。
比如陛下送人去云苑,又比如郡主跟陛下吵架。
御书房里静了一会儿,皇帝似自言自语的声音如云雾缥缈,细若游丝,“那孩子跟她,很像吗?”
洪明犹豫了一下,颔首道:“瞧着与翟大公子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皇帝再度静默,就在洪明以为陛下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皇帝突又迟疑的开口道:“你……”
“算了,对了,如果黎儿要帮翟洛风谋什么差事,叫……算了,黎儿也不会……算了……”
洪明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般为难的模样,幸好,还有郡主在。
驶离皇城的扶阳大公主的马车内,云九黎与秦峥逗弄着小翟瑾,翟瑾虽有孩子的好奇心,但太乖了。
那认真的小模样,憨态可掬,又总是把秦峥怼到无话可说。
但他总不能跟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计较吧,想起他那个猫嫌狗憎的调皮猴弟弟,还是觉得这奶娃娃更好玩,于是郁闷一下,之后更来劲了。
翟洛风倒是没想到秦二公子一个纨绔子居然这么喜欢孩子,见他有分寸之后,便不怎么担心儿子了,目光便落在了云九黎的身上。
这位云阳郡主此时没了在慈安宫的俏皮,说着各种可乐话逗人开心的模样,嘴角虽然带着笑,但端庄沉静,更像一位皇家出身的尊贵郡主。
上了马车后一直未出声的扶阳大长公主眼神划过一抹坚定,终是开了口,“黎儿可是在怨姑婆?”
云九黎脸上最后一抹笑意也没了,抿唇道:“姑婆,这盛京城里自称是我长辈的人很多,但真心疼爱我的长辈,却越来越少了。”
“我贪恋着您的疼爱,所以不想去猜测什么,姑婆,你为什么要回京?待在扶阳不好吗?”
这一刻,云九黎是有一些怨怼的,扶阳大长公主明知道她回京代表着什么,却还是回来了,还是举家回京。
扶阳大长公主没有立刻解释什么,反而问道:“黎儿,你可知晋州知州是谁的人?”
云九黎拧眉摇头,“不知。”
晋州是扶阳的所在,扶阳占晋州四分之一的地方,虽是扶阳大长公主的封地,但晋州知州还是有一定管理权的。
这与藩王封地还是不一样,藩王封地不仅可以自主管理封地,还有封地官员的任免权,只要理由正当,写一封折子到盛京,基本都会被同意。
“晋州知州做了什么?”云九黎紧接着问道,不然扶阳大长公主不会这般问。
“他派人暗中潜入公主府,想找这个东西,但被洛风及时发现,抓住了他,但那人当即就咬舌自尽了,之后洛风又发现,有人在有意无意的接近他,却又看不出目的。”
扶阳大长公主说着的时候,将一块似玉璜的东西塞到了云九黎的手中。
云九黎下意识的摩挲着玉璜,雕刻细腻,这纹路……她猛然攥紧了玉璜。
“这就是您,进京的理由?”云九黎问道
扶阳大长公主下意识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云九黎看不见,道:“不是,让我下定决心的是……是一个月前,她,寄了一封信给我,说……说自已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云九黎脸色一白,忽的想起皇舅舅要找黎温远给皇祖母看病的事,而她听林嬷嬷说,除了前些天被气着了,皇祖母并没有什么大碍。
原来,不是皇祖母,是……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那看来真的是……
“我这就叫人把黎温远带回来。”云九黎说着就要吩咐云霓,却被扶阳大长公主抓住了手。
“黎儿,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云九黎的声音猛然拔高。
跟秦峥玩着的翟瑾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钻进了秦峥的怀里。
秦峥忙拍了拍他的小后背,小声安抚着,眼睛却诧异的看向云九黎。
此时的她,看着是真气急了,与上午跟皇帝吵架的样子很不一样。
“黎儿,你觉得,现在这种日子,她还想再过下去吗?”扶阳大长公主闭了闭眼,苍老的脸上,缓缓溢出悲伤的气息。
云九黎跌坐回去,低声喃喃,“她明明可以离开的,为什么不走,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不是一走了之就可以解决的,甚至还会为此,引来更大的祸端。黎儿,你很聪明,应该清楚,她留在盛京,是为了什么。”扶阳大长公主难掩哀伤的叹息道。
云九黎当然清楚,但是她不想去想,仿佛只要不想,就不会存在。
可现在,现实逼着她去想,逼着她去面对,素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凭什么?他凭什么!”
一旁听着的翟洛风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想法。
凭什么,当然凭他是皇帝,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在马车里慢慢蔓延开来。
秦峥剑眉微挑,她们,是在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