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问他。”

被小小地忽视了一番,寇阳的话语略带不满。

接过书后轻轻翻阅,发现这书明显被翻阅过,且是认真阅读过的迹象,否则书页间的折痕不会如此明显,脸上露出了疑惑:“似乎真的读过了?”

“我又不是没事找事,闲聊多好。”

瞥了一眼已回到座位上的李华江,赵楠回头想起之前在图书馆听闻的事情:“近来他的学习劲头的确突飞猛进,放假前他去找图书室的崔法师,想借那套什么数理化魔法丛书?我不知道你借给了他这本书,这书应该有些年份了吧?”

“是我姨丈给我父亲的,既然他开了口,便想着能帮忙就帮一把,毕竟我们都是同学嘛,如果有心向学的话——”

将书收入行囊中,寇阳伸手拿起水晶笔在手中转动,目光转向黑板上“潜心学艺 日进斗金”八个大字,漆黑的双眸闪烁着迷惘:“即便学得好又能如何,毕业后必须下放至边境两年,所有所学都将遗忘殆尽,那时若运气好些或许能返回都城,运气不佳则可能——永远驻守荒原。”

“说的没错——”

赵楠与林金梅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不,包括在座的四人而言,整个高级班共四十九人,除了以李华江为首来自乡野的五人之外,全班其余四十四人都处于同样的境遇......

当最后一缕晨曦洒落在幽暗森林的边缘,宣告着毕业之日的来临,青年们不再前往凡世的小镇,而是踏上寻找古老智慧与魔法力量的征途。

即便那些拥有家族庇护,能够提前返回光辉之城的幸运儿,也需在幽暗森林中度过数载时光,若无法获得精灵族长的认可,那通向未来的金钥匙,亦不会轻易赐予。

寇阳的话语如同寒风,吹散了众人间的欢声笑语。赵楠察觉时辰已至,缓缓起身归位,落座之际却不由自主地扭头,凝视着斜前方的李华江,更准确地说,是那双手中紧握的奇异物品。

“那是什么?”

她轻声询问,眼中满是好奇。

“哦,我正在阅读一本古籍。”

李华江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羊皮卷轴立起,腼腆的笑容浮现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我将寇阳所提及的那本神秘典籍,一字一句地誊抄下来。”

“你……”

赵楠怔住,圆润的小脸因惊讶而微微涨红,那双灵动的杏眼睁得老大,“你是说,你把整本书都抄写了?”

“确实如此,毕竟这些知识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场。”

李华江不假思索地回答,放下羊皮卷轴,目光再度聚焦。

只听赵楠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这古籍并非廉价之物,一本至少价值数十枚金币吧?”

“抄录亦是一种学习,且是最为高效的学习之道。”

李华江头也不抬,淡淡地回应。抬眸间,却见学习课代表赵楠摇头转身,似乎被某种恐惧所笼罩。

于是,他从书包中取出一叠羊皮纸,正准备埋首于其中,一道身影突然闯入他的视野。

那是一位光头少年,引领着全班的目光,从前方踱步而来。郝运一屁股坐下,随即开口:“别提了,一提咱们就掰——”

“嘿,我正好要交还作业,替我送过去吧。”

李华江的目光在那发青的光头上掠过,尽管寒冬已逝,暖春降临,但外界依旧寒意逼人。在这样的时代,唯有剃成这般模样,才能避免某种恼人的寄生虫——

“离我远些,莫让你身上的跳蚤传染给我。”

全民灭虱运动始于十年前,其宗旨乃是推崇洁净,贬斥污秽,将个人与公共的卫生提升至爱国主义的高度。

持续推行的爱国卫生运动,在乡野间演化为“两管、五改”,即管理水源与粪便,改良水井、厕所、畜圈、炉灶及环境,成为指导乡村清洁运动的具体准则。

然而,彻底根除虱子实非易事,尤其是在条件恶劣的区域,人类与牲畜的接触往往导致这些寄生虫肆虐横行。

单个虱子的生命力虽弱,但其繁殖力堪比癌症细胞,正常细胞分裂次数有限,一旦变异成癌细胞,则能无限制分裂,从而四处蔓延。跳蚤,俗名虱子,传播力惊人。

在当今的卫生条件下,一旦感染,意味着整个家庭将面临危机。

面对李华江的警告,郝运并未在意。光头即是证据,坐定后,他从怀中掏出自已的羊皮纸,望了望前排的赵楠,随后捧起两人的作业,径直送去。

“你是因剪除了资本主义的腐朽之尾,才得以重获自由吗?”

目光扫过郝运那硕大的头颅,赵楠接过了作业本并将其整齐地放置在一旁,郝运则挠了挠他满头乱发,回到了自已的座位。

他瞥了一眼李华江桌上的羊皮卷轴,疑惑道:“这般专注呢?话说,你是荣耀的贫民后裔,不必担忧下界劳役——”

“说错了,我是贫民,中农的地位还在我们之下,要不你来我们三里堡部落吧?”

李华江斜着眼睛看着他的同桌。在这个国度,贫民的地位是最崇高的,接着是中农和富裕农户,再往下便是那些土地贵族。

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有不少人愿意与他结交,毕竟他是一位行脚医师,医师无论走到何方都不受人排斥,因为谁都不知道何时会需要用到医者的力量,因此不能等到病痛缠身才想起求医。

也因此,总会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主动向他微笑致意,尊称他一声李医师。

不过,在这些朋友中,能真正志趣相投,可以一同嬉戏的,郝运绝对算得上一个。

李华江依然记得他是通过何种途径进入了他们的村落,这也是他们能够成为挚友的原因之一。“到了那里,若你不适,我可以为你施针疗伤——”

“别别别,我最害怕那种东西了,那么长一根刺入体内,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郝运摇头晃脑地拒绝,看着他那略显苍白的脑袋,李华江微微一笑,不再继续邀请。

命中注定的事情终究会发生,命中注定要离开的终将远去。身为高二下半学期的学生,应该不至于太过焦虑。

毕业的日子日益临近,学生们却将心思转移到了那神秘莫测的未来:毕业之后将前往何处?会被分配到哪个遥远的知识青年营地?在那里又会从事何种劳作?持续了十数年的下乡经历,如今已失去了当初的热情。

取而代之的,是从前辈口中听闻和亲眼所见的种种。

运气好的,能够重返城市;而运气不佳的,只能留在那里,既非正式村民,也非城市居民,而是被称为知识青年的一员。

每日天还未亮即起身劳作,耕种土地,抢收庄稼,据说连梦回城市的闲暇都极为有限。

“劳作起来确实是不分昼夜,麦子成熟的时节多半伴有阴雨绵绵。如果不趁着雨停收割入仓,整个村庄冬季就会陷入饥饿。有时正忙碌于脱粒,却发现乌云压顶,又要急忙将粮食重新搬回粮仓以防雨水浸泡,否则只得面临饥荒。如果不设法回到城里,就得年复一年重复这样的生活。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真正的艰辛还需你亲身体验——”

一上午的学习显得格外沉闷,到了用餐时间,李华江对郝运说完就离开了教室。

在这个时代,大人们多少都有些田间劳作的经验,而学生们有的却从未踏入过田野,甚至有人连韭菜和麦苗都无法分辨。

可想而知,这些人一旦到了知识青年营地,必然会开始怀念如今尚能学习的日子。

踏入学院的食堂,李华江买下了两颗蒸热的魔法球果实,随后步入了紧邻的卷轴室。此时几张长桌早已坐满了学员,而看守卷轴的导师却不见踪影。

正当他准备询问时,一张桌子旁传来声音:“导师暂时离开了,若你需要寻找卷轴,不妨先自行搜索,待导师归来后再做记录。”

“嗯,我其实是想找导师询问一些古老的卷轴,那些关于十年前的知识……”

李华江的话语刚落,桌边众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一人问道:“那些被视为异教知识和邪术的卷轴?你为何要寻找它们,李华江?”

“为何?”李华江略感惊讶,环视四周,随即放下手中的魔法球果实,轻轻解开了他的法师袍,“我是纯正的元素使者之后,你们中有谁敢质疑我的血统?你们口中所谓的异教知识和邪术,对我而言却是宝贵的遗产。看着我的袍子吧,与你们这些穿着精美法袍的人相比,我的衣物破旧不堪,难道这能证明什么吗?”

随着袍子的解开,他露出了里面补缀多次的法术护甲。虽然已是春天,但寒冷并未消退。为了抵御寒冷,他特意穿上了这件旧护甲。

现在他指向其他人:“来吧,展示一下你们的衣物,看看你们是否隐藏着贵族的衣物——只有那些来自富饶之地的小贵族们才会穿戴的软皮内衬和丝绸内衫。还有那天,在浴室里我听闻有人嘲笑别人使用粗糙的木棍清理身体,我要告诉你们,我使用泥土块,你们有谁因此轻视过我吗?”

尽管他的护甲上遍布着数不清的修补痕迹,但在场没有人敢嘲笑这份破旧。几位学士站起身来:“李华江,我对你没有恶意……”

“无恶意者请离去,有异议者请留下。刚才发言的,请务必留下,我要听听你的看法。”

李华江侧身让路,他此刻需要制造混乱,否则整个房间的人都可能成为他的对立面,这显然不利于当前复杂的情势。

“我并非无事生非之人,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并不想给自已贴上活跃分子的标签。”

“我,我们……”

那个原本自信满满的年轻学士陷入了沉默,他本打算利用李华江对古卷轴的兴趣来做文章,但却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李华江是三里堡古老家族的后代,而他自已只是城市中的普通学士之子,即将面临远离学院、深入未知世界的命运。

此刻,他只能哑口无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