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若不以身入局,安能胜天半子!
庚水渡口北岸,一座大营已经建成。
营门大开,营寨中无数人马进进出出,往来忙碌不休。
大营之中,上好的牛皮营幕整齐排列,不少营幕下躺满了轮换休息的辽东骑军。
这些黑甲骑士人人都是和甲而卧,头枕兵刃,呼声扯得震天响。
在营寨一角设了一排席棚,里面架着一排大锅,锅中肉汤香味四溢。
席棚之外放着一排用原木匆匆打造的矮桌,摆满了比人头还大的陶碗。
系着围裙的火头军挥舞着马勺,但凡看见有军将士卒从外赶来,便以最快速度盛满汤碗,再附上几个焦香的面饼。
赶来的军士也不说话,赶到桌边端碗就吃。有些士卒甚至吃着吃着就一头栽倒,沉沉睡去。
即便如此,他们往往也睡不了太久,至多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被军官叫醒,舀瓢凉水抹一把脸,便整队出营而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呼厨泉已然统领匈奴大军进逼庚水,并派遣胡骑不断渡河袭扰!
当日惊退呼厨泉后,管磬立刻带着俘获的姑夕王到蓟县城下招降。
张举看到管磬帅旗几乎吓死,但他也知道自已斩杀上官叛国投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赦免,于是坚决不肯投降。
管磬又试图说降城中州郡兵,但张举对这些地方部队的控制十分有效。虽然诸军看到管磬无不畏惧,但暂时还没人敢背叛张举。
管磬原本也没指望能吓得叛军当场投降。
眼看城中士卒面对自已的帅旗都有畏惧之色,多半不敢出城袭扰,管磬也见好就收,回营备战去了。
说到底,还是得击退呼厨泉,让城中叛军看不到匈奴来援的希望,才有可能拿下蓟县!
管磬对呼厨泉动向的判断没有错。
这位匈奴左贤王并非庸才。
所谓的被惊退,倒不如说是他出于谨慎做出的选择。
汇合了后续大军后,他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次日便整顿大军逼近庚水南岸下寨。
随后,他开始便不断派出小股骑兵寻水浅处渡河。
庚水不是什么大河,虽然秋高水涨,但可供泅渡的位置依然不少。
所幸管磬早有准备,靠着本地艄公驿吏的指点,分派哨骑看住了上下游水浅之处,但凡发现胡骑渡河,就从北岸大营派出骑兵阻拦。
此外,他又从真定郡兵中挑选了二百精壮,操持弓弩登上渡船,让本地艄公驾船沿河逡巡,但凡看见胡骑靠近水浅渡口就是一轮箭雨伺候。
如此一来,胡骑在各处折损颇多,却始终不能越过庚水一步!
不过呼厨泉毕竟兵多。
随着后续匈奴大队抵达,呼厨泉开始派遣大股骑兵从更远处渡河袭扰。
庚水北岸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匈奴骑兵一旦渡河就能来去自如!
不得已,管磬只能在距离蓟县不远处拉起警戒幕,但凡发现匈奴骑兵靠近就派出骑军击退。
如此缠斗了两天,管磬手下骑军数量太少,即便轮番出击也疲惫难耐,渐渐难以为继。
而河对岸呼厨泉的大营,还有匈奴兵马不断赶到!
时近正午,管磬站在营门附近,看着一队策马返回的骑兵,满脸阴沉。
眼前的将士大多已经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勉强抱着马脖子前进,许多人一到营门附近便翻身落马,就这么瘫倒在地睡了过去。
就连他们的战马也掉膘严重,许多战马光是站着就四蹄打颤,鬃毛被汗水泡得打结也无人打理。
仗打到这种程度,管磬也知道这支精锐骑兵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预想中的援军,上谷、渔阳二军,至今仍然不见踪影!
莫非信使没能找到二军?
又或者是二军被匈奴偏师拌住了?
管磬猜不到答案。
除了这两军,他唯一还能指望的援军就只有辽东军了。
但辽东军来援需要走辽西通道入卢龙塞,全程超过一千五百里,而且道路难行,哪怕轻装行军也要二十天,正常行军甚至需要一个月还多。
就算荀彧得知匈奴入寇后立刻整军来援,此时怕是也才走过一半路程!
想到这里,管磬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扭头望向西南。
在那个方向,庚水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如果此时撤退,他还能保全手下军队,但蓟县必然落入呼厨泉之手!
但如果不撤,他估计已方最多只能撑到今天日落,甚至有可能在日落前就全军覆没!
届时如果上谷、渔阳二军依然未至,蓟县还是会丢,他的牺牲只会白费!
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突然有哨骑远远冲来。
那战马似是已经到了极限,在距离管磬十几步处突然一头栽倒,连挣扎也没挣扎一下便停止了呼吸。
马上骑士身手不错,在地上滚了一圈并未受伤,随即便感觉一只大手拉住自已的胳膊,把自已拽了起来。
他抬头一看,却是管磬!
“管王!”
哨探一惊,便要下拜,却被管磬一把扶住。
“不必多礼!有何军情!”管磬急声问道。
哨探连忙禀报,“匈奴数千骑从庚水下游十里外大举渡河,军中有左贤王大纛!”
管磬勃然变色!
他手中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能跨过这十里的距离击退呼厨泉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立刻领兵向西北撤退,在右北平郡或渔阳郡寻一处坚固堡寨坚守待援!
要么聚集营中最后的力量北上,在蓟县南门外殊死一搏,看能否击退呼厨泉本部!
他必须立刻决策!
因为呼厨泉本部到蓟县的距离只比他稍远而已!
一时间,管磬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作为一名将领,所有的理智和经验都告诉他,此时只有撤退,必须撤退,才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还在,就算蓟县被呼厨泉夺取,辽东军也还有机会翻盘!
只要汇集辽东、上谷、渔阳三支骑军,再从辽东调集粮草给养!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丢了常胜不败的光环根本无所谓。
损失一些断后的兵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蓟县丢失,幽州要到何时才能平定?
即便能够赶走呼厨泉,幽州多年积储,是不是也要为之一空?
一个残破的幽州,又如何能支持他的既定战略,向南虎争天下?
再想远一点,匈奴经此一役气焰大盛,草原民族南下风潮是不是就会难以阻挡?
四分五裂的中夏,是不是就会遭遇比另一个世界五胡乱华更悲惨的命运?
到那时,还会不会有衣冠南渡保存中夏文明?
还能不能有淝水之战守卫江东一隅?
这个世界的中夏文明,会不会像前世的古罗马文明一样熄灭在野蛮之中?
想到这里,管磬不由看向了腰间的打神鞭。
姜太公以人仙之姿,佐英主,伐无道,打出大齐千里江山,尚且多次险死还生。
我欲为中夏祖龙,一统万里江山,难道还不敢拼命吗?
是啊……
是啊!
一统天下,乃是人世间最顶级的功业,怎能不遭天妒!
若不以身入局,安能胜天半子!
在另一世界的华夏,高祖于成皋,光武于昆阳,魏武于官渡,唐宗于虎牢,莫不如是!
一念至此,管磬再无迟疑!
“传我将令!营中还有能战者,都随我出战!”
“此役,必破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