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不算好闻。

宋辞走过住院部的走廊,确认了病房门口的数字后,她抬手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宋晨旭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打着点滴,骨折的腿已经上好了石膏,搭在了被子外面。

宋辞的亲弟弟,眉眼间的气质自然也与宋辞有两分相似。

见到宋辞的那一瞬间,宋晨旭满眼惊讶,赶忙支起了身子想从病床上坐起来。

“姐?!你怎么来了!”

站在病床边端着保温饭盒给宋晨旭喂汤的宋母看见宋辞来了,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秒,习惯性用命令地语气说,“去给你弟把医药费交了。”说罢,她扭头又说宋晨旭,“你起来干什么?躺下,受了伤就要静养。”

宋晨旭听到宋母说出这句话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气得原本白皙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你不是说已经付过医药费了吗?!我不是让你不要跟姐姐说吗?!”

宋母啧了他一声。

看见这一幕的宋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拿起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的病历本跟账单就下了楼。

“姐!你别付钱!”

宋晨旭腿上打着石膏,准备下床去拉住宋辞,一下就被宋母摁回了床上。

“臭小子,喝汤!”

“妈你干嘛?!”

宋辞离开病房的脚步没有因此停顿。

今天一大早,宋母就在电话里跟宋辞说宋晨旭进医院做手术了,也没说为什么,就让宋辞过去一趟。

宋辞当然知道她把自已喊过来的目的。

一万出头的医药费,宋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付了钱。

她回到病房,把手里的收据放回床头柜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见宋辞要离开,宋晨旭赶忙开口叫住了她,“姐!等等!妈,你出去一下,我有事儿要跟我姐说。”

宋母有些不满地埋怨他,“跟她有什么好说的?汤都要冷掉了,快点喝汤。”

她说这些话,从来都不避着宋辞。

宋晨旭只好捂住自已的腿,演技拙劣,“哎哟!腿疼!啊!好疼啊!”

宋母见状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保温盒,急忙关心他,“怎么回事啊?我去叫医生,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啊。”

宋母着急忙慌地小跑着离开病房后,宋晨旭就像没事人似的,用没有挂点滴的那只手拍了拍病床边的小板凳。

“姐,你过来坐会儿嘛。”

宋辞上前了两步,走到他的病床前停下脚步,没有坐下,而是主动开口问他,“怎么受伤的?”

“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没事儿,不疼。”宋晨旭笑得格外阳光,随后又有些试探性地开口说,“姐,等我伤好了就去找你玩儿。”

宋辞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点头说,“好。”

病房的氛围忽然有些尴尬。

宋晨旭伸手挠了挠头,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跟眼前的亲姐姐说些什么,“姐,我…”

他明明有很多话想对姐姐说,但此刻却有些难以启齿。

在这个家里,他享受着所有人的偏爱,他作为既得利益者好像没有资格说什么。

他会替姐姐打抱不平,在父母刁难姐姐时,只要自已在场,他就一定会帮姐姐说话。

小时候,他会偷偷把牛奶给姐姐喝,把早餐里的鸡蛋给姐姐吃。

后来他上了小学,姐姐上初中住宿。

他攒着自已的零花钱,等到姐姐每周回家后,悄悄把零花钱都塞进姐姐的书包里。

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此刻也有些迷茫。

好像他做的那些事,作用几乎微乎其微。

他知道姐姐这些年在家里受了许多委屈。

高三那年寒假,他给姐姐发信息,问姐姐什么时候放假回家。

姐姐回他说工作忙,不回家过年了。

他知道姐姐是不想回家过年,于是找借口跟父母说要跟同学出去玩。

他拿到钱后,打车去了姐姐家,陪姐姐过年。

离开前,他把从爸妈那里要来的钱都留给了姐姐。

他不知道自已现在可以做什么了。

无论自已怎么做,在这个家中,他永远是利益的获得者。

他只希望姐姐不要讨厌他,可以再等等他。

宋辞看着他,薄唇微启,说,“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别再用你同学的支付宝给我转钱了。”

宋晨旭这些年总会给宋辞转钱,有时是几百,有时甚至有大几千。

宋辞每次发现后,想再给他转回去时,发现对方已经把自已拉黑了。

宋晨旭第二次用支付宝给宋辞转钱时,想把宋辞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再给她转的,但宋辞就为了防止他再给自已转钱,也把他拉黑了。

宋晨旭就想了这么个办法,让同学的支付宝账号变成他的一次性转账工具。

宋晨旭嘻嘻一笑,语气格外骄傲,道,“我们班有好多人呢~还能给你转好多次钱。”

宋辞没有笑,而是说,“你再这样我要换手机号码了。”

宋晨旭嘻嘻不出来了,撇了撇嘴,“那我以后不转了,你别换号码,我会找不到你的。”

宋辞犹豫了片刻,还是对他说,“我工资够用,你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我想对你好…”男孩垂着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

此时,原本安静的医院走廊上宋母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有些刺耳,“对呀!我儿子突然说腿疼!怎么回事呀?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啊?”

宋辞听见宋母的声音就会条件反射的觉得头疼,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躺在病床上的宋晨旭说,“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宋辞刚走出病房没多远,就听到了病房里传来宋母跟宋晨旭的说话声。

“她人呢?”

“姐姐走了。”

“钱交了就行,又省了一万多块钱。”

“你干嘛一直让姐姐出钱?我是你儿子还是姐姐的儿子?你有钱打麻将,没钱给我付医药费吗?”

“嘿?你个死孩子,说什么呢!…”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宋辞听不清了。

她也不想听。

她现在经济独立,有稳定的收入,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她不需要那所谓的父爱、母爱。

她已经记不清自已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父母不爱自已的了。

更加记不清自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在意这件事了。

她并不恨宋晨旭,如果自已是宋晨旭,她未必见得自已会比宋晨旭做得更好。

她甚至觉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已有个弟弟。

大学毕业那年,外婆离世后,她就已经跟家里很少往来了。

她也知道宋家不至于穷得交不起一万块钱的医药费。

但是帮宋晨旭交医药费,并不是因为宋母的那通电话,或是那句命令。

只是因为那是宋晨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