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隔音是真不错。
外面音乐声未停,但关了门就听不到了,陈海停在门口,等耳边安静下来,又‘扑通’的跪在了几人的面前。
幼知吓一跳,条件反射的就去扶,偏陈海不起,还道:“温叔叔,阮阿姨,你们就让我跪吧。”
阮清道:“小海啊,你这又是何必?”
“这是我们欠温予弟弟的。”
幼知看了看温荣炳和阮清,见两人没有再阻止的意思,于是又退回了温予的身侧。
陈海低着头,手臂贴在身体两侧,捏着拳头,看起来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抬头看向了温予,说道:“我叫陈海。”
“我的奶奶叫张梅瓶,她,曾经是温家的保姆,也是…也是那天去接你回家,却把你弄丢了的那个人。”
温予脑子里哄了一声。似有个画面突然传来,他背着书包,牵着谁的手,听见沿街叫卖着什么,他的手被松开,然后就是一片混乱,有人叫嚷着‘别挤!’
‘排队!’
他叫着谁的名字,然后被人捂着嘴巴抱上了车。
记不清了。
他连那天的画面都记不清了,只是再看地上跪着的人,心中似多了一种叫做责怪的情绪。为什么不牵着他,为什么要松开他?
幼知却没忍住,开口责备道:“你的奶奶为什么那么不负责任!?”
陈海没有反驳,只是继续开口道:“我家很穷,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自从生了我就一直在生病,家里只有爸爸赚钱,奶奶就照顾我和妈妈。可后来,爸爸被工厂裁员,经济收入被降,妈妈的病也就逐渐严重。那时候奶奶带着我在外面捡垃圾,爸爸到处找工作,可妈妈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我只记得,那天爸爸抱着我和妈妈哭,奶奶高高兴兴的回来说,遇见贵人了。”
“贵人让她去做保姆,一个月给一千五,还愿意资助妈妈的病。”
“是真的。我们真的遇见贵人了。妈妈虽然还是去世了,但她走得没有什么痛苦,都是因为我们遇见了贵人。”
“再后来,爸爸也找到了工作,奶奶就每天带着我去贵人家里玩儿,贵人家生了小贵人,我每天就跟小贵人一起玩儿。”
“小贵人慢慢的长大,我叫他温予弟弟,他叫我小海哥哥。我们那时候是最好的朋友,他会给我送礼物,还让他的妈妈给我买漂亮的衣服。贵人家甚至还给我找了很好的学校。”
“那一年我刚上五年级,温予弟弟上一年级,我还想着以后可以在学校保护温予弟弟,跟温予弟弟一起玩儿。可那天,奶奶第一次去接温予弟弟放学,回来得很晚很晚。她埋着头,回到家里就倒了,她说…”
“她说她把温予弟弟弄丢了。”
“我不明白什么是丢,后来我知道了。奶奶每天都会出去找温予弟弟,可是那时候路上的人好多好多啊,好多温予弟弟那样大的人,问过一个不是,问过一个不是…”
“后来,奶奶死了。”
“死在一个大雪天,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手里抓着温予弟弟的衣服。奶奶死后,爸爸就辞了工作,替奶奶继续寻找温予弟弟,钱花没了就做短工,我初中毕业那年,爸爸从高空作业掉落。他们赔了我二十万,我就拿着这二十万读了高中,考了大学。”
“那时候我许下的唯一一个愿望,就是找到温予弟弟,可是…”
“我没用…”
说到最后陈海已经止不住的哽咽,整个人几乎要趴在地上哭泣了。
再转眼,屋里的每个人都红了眼。
怪吗?
怪的。
怪谁呢?
怪那些人贩子,怪那些偷取别人人生的人。
温予,温父温母,陈海和他的奶奶,爸爸,都是这一场悲剧里的受害者。
温荣炳深呼吸,上前两步,伸手去扶着陈海的手臂用力一抬,陈海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眼里内疚自责,嘴唇颤抖:“我这半年在参加封闭实习,一直到昨天才知道温予弟弟回来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温荣炳说:“这也怪不到你。”
陈海看向温予。
温予心中是有感触,责怪有,痛苦也有,可他清楚明白,他的遭遇无论如何算都算不到陈海的头上,但…
他一时也无法出口安慰谁。
“小海。”
陈海闻声转头,道:“阮阿姨。”
“你这些年…”
“我一直在颏城警校读书。”
“警校啊?”
“嗯。”
“也挺好的,既然回来了,那一起过个年吧?”
这尴尬的客气话,陈海当然听得出来。
“不了阮阿姨。”陈海又回头看温予,温予依旧没有打算说话,陈海又道:“家里好久没住人了,我也要回去打扫。我还有朋友一起来的,也不孤单,以后就留在阆城了,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温荣炳道:“也好。”
虽然陈海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但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很乱,勉强一起过年,反而过不好。陈海擦了擦眼泪,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温予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陈海就是想听自已说话,还是开口说了句:“新年快乐。”
陈海的笑容真实多了,立马回道:“温予弟弟,新年快乐。”
但是幼知,一个人在旁边哼了一声,满脸不高兴。
陈海看向他,这才问道:“这位是?”
温荣炳说:“他叫幼知,具体的,以后再说吧。”
陈海点头道:“嗯,那我先走了,温叔叔阮阿姨,新年快乐。温予弟弟,幼知弟弟,再见。”
他离开了客房,温荣炳他们却没有急着出门。
扶着阮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这孩子一直郁结于心。”
“温爸爸,他真的是温予小时候的玩伴呀?”
“嗯,他说的一字不差。自予儿丢了后,他奶奶也没有再回过温家,我们也知道她一直在找予儿。那时候我们是怪她的,一直到她死的那天,小海的爸爸带着他在我们家楼下跪了两天两夜,想求得我们的原谅。我们也没忍心一个孩子那样跪着,于是跟他们说人死事消。只是…只是予儿下落全无,我们连自已都无法原谅,又怎么去原谅别人呢。”
阮清接道:“小海爸爸的死我们是知道的,也知道那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予儿,所以也是打算资助小海继续读书。可那孩子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只是偶尔寄封信回来报平安。没想到他去读了警校,恐怕也是为了…”
幼知说:“为了找温予。”
温荣炳说:“恐怕是的。”
温予说:“陈海他…可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温荣炳道:“你们天天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你还很小呢,他去读小学后也就只有周末才见一次面,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嗯。”
“予儿,关于陈海这件事情,你怎么想的?”
温予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他奶奶了,只是他们一家人为了找我全都…我不怪他。”
幼知也道:“对,都是那些可恶的人贩子!”
阮清道:“那以后,便看你们的缘分吧。”
“阮妈妈,这不行!”
“嗯?”
“他不能跟我抢温予…”
“…”
原本还有些沉重的氛围呢,被幼知这么一句话给打散了,阮清轻笑一声,道:“放心,在予儿心里最重要的一定是你。”
“还有温爸爸和阮妈妈。”
温予说:“都重要。”
爸爸妈妈和幼知在心里不同的位置,却占着同样的重量。
温荣炳也轻松一笑,道:“今天过年,我们该开开心心的。”
“对,予儿,幼知,一会儿该吃年夜饭了。”
“我现在都饿了,阮妈妈,我能去厨房偷吃吗?!”
“你都跟妈妈说了,就不叫偷吃了…”
“啊,那我不说,我现在去厨房里面…”
“……”
客房门被打开,热闹的氛围又重回,唐晴雨还挥手喊他们:“温予,幼知,再不来你们二哥就要醉了!”
“我没醉!唐晴雨,是你不行了吧?”
“我不行?我是唐家最行的!”
“我也姓唐!”
大概是真喝懵了,平日里成熟的人竟有些孩子气,把一旁的宁妮给笑弯了腰。
真好啊。
过去的就过去吧,新的一年到了,新的生活也要开始了。幼知拉着温予的手大步走过去,也忘了要去厨房偷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