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她去了一趟病房。
唐晴雨的情绪也冷静了不少,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的,对于阮清的话也句句都有回应,只是眼睛却一直看着阮清身后的幼知。
也就半个小时吧,阮清带着幼知离开,离开的时候唐晴雨拉着阮清的手说:“他说他遇见了很温柔的人,我也可以吗?”
阮清一愣,目光在幼知的身上停留半分,又回头轻抚了唐晴雨的手,道:“你也可以,身体养好了来阆城找我们吧。”
唐晴雨嘴角上扬,道:“好。”
幼知丝毫没有意外,唐晴雨二十五岁,与社会脱节整整六年,父母也完全放弃了她,别说找工作赚钱这件事儿,光是心理压力就足够让她失去生活的希望。
既然没有希望,那就给她希望。
从医院出来天都快黑了,阮清定了酒店准备着明天一早再回去,期间还带幼知去了一趟博物馆。
博物馆需要安静,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把手机关上了静音。
出来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八点半,阮清拿出手机的一瞬间接到了来电,幼知跟着阮清放慢步伐,右手拿出手机的同时身旁的阮清就站住了脚,整个人像是突然受了莫大的伤害,害怕到颤抖。
幼知关心道:“阮妈妈,怎么了?”
阮清看着幼知,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蹙眉,把阮清手里的手机拿过来放到耳边,那边是陌生的声音:“温太太,您在听吗?”
幼知问:“请问,怎么了?”
那边缓了一秒,道:“是这样,我们这里是阆城市中心医院,有位病人自称温予,父温荣炳,母阮清,温先生的电话接不通,还…”
电话的那头再说什么幼知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右手颤抖着,手机从耳边滑落,与阮清对视的一瞬间就像是触了电,抓着阮清道:“医院,去,去,医院…”
阮清点头,喉咙里依旧吐不出来一个字。
幼知亦脑袋空白,好像每天每夜祈求的时候突然成真,甚至连信都不敢信,他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等不及明天了。
坐在车上的阮清像是被人点了穴,眼睛睁着连眨都不敢眨,换做平时,幼知一定已经上前安慰了,但此时此刻他却做不到。
他看着自已手机里的信息,仿佛把自已关进了当年的那个地下室。
是家教老师发过来的:
幼知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快接电话,是温予!
那个少年醒了,他说他叫温予!
幼知?!
快接老师电话啊…
幼知甚至都没有力气回复,他沉浸在黑暗中,潮湿的环境传来阵阵的霉臭,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蜷缩成一团儿,右手紧紧的抓着温予的衣服,黑暗中连对视都做不到,却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心。
“小六不是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我叫你幼知,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逃出去,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你知道自已真正的名字,也知道自已的生日。”
“幼知。”
“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等我们逃出去了,我天天给你买糖吃,再不叫人欺负你。”
“别怕,我不疼,挨打不疼的,下次不要为我求情了知道吗?”
“幼知,我好想回家啊。”
“也想带你回家,我的爸爸妈妈真的很好,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我好想他们…”
“……”
幼知埋着头捂着嘴,哭泣的声音哽咽着往外面冒,车窗外的风景滑动得很快,导航不停的在提醒着开车的司机。
‘您已超速,请减速行驶…’
司机丝毫没有减速,似要把这车内低压的哭声全部甩出去。
是夜。
霓虹灯闪烁,一辆车以超速行驶到了住院部门口,幼知和司机搀扶着阮清,几个人的脚步都算不上有力,这个时间医院里已经变得异常的安静,电梯的响声都尤其明显。
到达十二层,走廊口有两个人在守着。
幼知搀着几乎走不动道的阮清被两人拦住:“这里不能进去。”
但幼知此时哪里还有理智,他甚不觉得自已在医院里面,像是刚乞讨收摊,回到那个地下室等待温予被带回来。
谁也无法阻止他跟温予相见。
他一把推开阻拦之人,他吼道:“走开,走开!…”
如果再选择一次,他一定要把大人们推开,他定要奔到温予那里,哪怕他会被打死,哪怕他的右手也被切掉。
他要见温予,这是几乎入魔的执念。
值守的两人面面相觑,面前一位伤心欲绝的妇人和一位神情恍惚的少年,外加一位稍微清醒的男人在跟他们求情。他们也不敢下重手,只有一人移到一旁打了电话,随后从走廊中间的病房门口出来一个人,穿着警服,挥手示意。
幼知和司机扶着阮清快步的赶了过去,到病房门口时有人接替扶住了阮清,幼知松手,抬眼就看到了病房里的人,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切都失色了。
他就那样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双腿落在地上,样似佝偻又单薄,像被打了厚厚的一层马赛克,但幼知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听见旁边阮清坐落于地的声音,无暇再顾及,跨出脚步便奔进了房里,四处黑暗,唯这个少年亮了他的双眼。
幼知以为自已能走过去抱着人大声的喊一声温予,但他高估了自已,靠近的一瞬间腿就软了,膝盖重重的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耳边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的声音。
哭声。
安慰声。
有人在拉他,他害怕的挣扎开,跪在地上仰起头,右手抓着少年的衣角,张嘴却出不了声,用力,再用力的撕扯道:“温…”
“温…温予…”
“温予…”
他终于喊出了声,余光开始染亮。
面前少年的脸也变得清晰,他睁大双眼,里面除了漠然还有一闪而过的震惊。幼知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服,膝盖细碎的往前挪动,仰头让眼泪一股一股的落下,嘴唇颤抖下沉,对上少年的视线哽咽道:“我是幼知,温予,我是幼知,是幼知…”
“温予…”
“我是幼知…”
明明千言万语,到了这一步能说出口的便也只有这一句话了,幼知吸了吸鼻涕,将头偏向门口,那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妇人,她掩着面似乎不敢抬头,抽搐的肩膀,哭泣的声音,让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幼知迫不及待道:“你说过的,妈妈阮清,爸爸温荣炳,你告诉幼知要逃出去,要幼知找到爸爸妈妈。温予,我找到爸爸妈妈了,我好好的活着了,温予,我是幼知。”
幼知情绪似过分激动,已有晕厥的征兆,可他哪里能晕,他双腿瘫跪在地,仰着头,他满脸渴望的看着那个少年,他企图那个少年能摸摸他,抱抱他。
少年的确动容。
他的目光不停的在幼知脸上扫视,最后停在了幼知放在他膝盖的左手上,是失望,是痛心,幼知瞬间察觉,他粗鲁的将那个假手掌一把扯掉扔开,蜷成团的手腕明晃晃的露出来,哭泣的声音中带上了哀求。
“我是幼知。”
“温予,我是幼知。”
少年瞳孔猛缩,握着幼知的左手腕,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嘴里喃喃道:“幼,知…”
话音落,幼知扑进了他的怀里。
少年轻触幼知的后背,入手的动作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的温柔,漠然的双眼突然无处安放,继续喃喃道:“幼知,还活着。”
幼知哭得不能自已,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哭声把一切都掩盖了,少年的手越搂越紧,呼吸越来越急促,在幼知的哭声中往后倒了下去。
最后的目光停在幼知的脸上,还在念道:“幼知…”
而幼知同样,抓着温予的衣服晕厥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