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待客室很大。

幼知和男人坐在黑皮沙发上,桌子上连茶都没有摆上一杯,但无人在意这些,男人坐下后便庆幸道:“我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当时温予被抓回来,他们说你已经被狗咬…咬死了。”

幼知坐不住了,他急促的问道:

“你不是那天晚上逃出来的?你见过温予?他在哪里?他也逃出来了吗?”

男人摇摇头,眉眼之间似落上了一层叫做害怕的东西,幼知很急,死死的将男人盯住,男人却叹息开口道:“我不是逃出来的。”

男人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天晚上温予打碎了灯,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往外面跑,我也是拼了命的往外面爬。我那时候还觉得自已挺幸运,天太黑,他们都在追跑起来的人,而根本没人注意爬在地上的我,我感觉我一个人往外爬了很远,看到了路,也看到了车,可雨太大了,没有人肯停下来救我。然后我就被抓回去了,他们打我,打得很凶,有人打到了我的头,我感觉我都快死了他们才停下来。”

“我躺在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几个人都被抓回来了,温予是最后回来的,他们跟温予说你已经死了,被找到的时候让狗把你活活咬死的。”

“我迷迷糊糊的,听见温予跟他们打架了,温予撕心裂肺的骂他们,跟他们说‘杀了我,你们也杀了我,杀了我啊…’”

“我那个时候好害怕,我想去捂他的嘴,可我动弹不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我看到他们用刀插进了温予的腿里,温予还在骂他们,他的血流进了水里面,流到了我的眼睛里,我闭上眼睛,意识已经涣散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听见他们说警察已经找到这边了,很快就能发现我们,他们说已经有人接手了,要送到国外,不要快死的和现残的,说完他们还踢了我几脚,说我死了。”

“我被丢进了下水道,雨停后顺着水流到了河里面,被路过的人捞了起来。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

幼知已经听不下去了,他颤抖着手紧紧的抓住男人,双眼通红欲裂,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声音,哽咽又嘶吼的问:“温予呢,那温予呢?”

男人肯定的说:“温予没有死!”

幼知摇头,仿佛即将失去理智的巨兽,男人抓住他的双手,吼道:“他没有死,他肯定还活着,如果他死了,他一定会跟我一样被扔在下水道里面,他一定还活着的!你冷静点儿!”

幼知失了神,眼泪止不住的往外面冒,门外传来哭声,他知道是阮清在听,可他无暇顾及,胸口像是在被凌迟,心脏被一片一片的割裂。

温予以为他死了。

温予可能到现在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那温予该怎么活下去?

谁来救救温予啊?

幼知从沙发滑落坐在地上,捂脸泣不成声。

“谁去救救他啊…”

男人也红着眼,眼泪落在脸上赶紧擦去,把幼知从地上捞起来,开口道:“我那个时候听他们说不要现残的,容易死在路上。所以他肯定没有遭多少罪,而且人一定在国外。”

幼知像是又回到了那个肮脏的地下室,窒息得让他几近绝望,男人的声音隔着耳膜,似有似无,幼知看着男人的嘴开开合合,好一会儿才呼吸出口,男人道:“你们,有去国外找找吗?”

“去过。”

这两年他们没有错过任何消息,无论真假,幼知逃出来之后的一段时间,警察顺藤摸瓜抓捕了很多的人贩子窝点,据他们交代,有很大一批人已经流渡到国外,各个国家都有,全面撒网。

温荣炳跑了几个国家,均无所获。

虽然温家在阆城有些势力,国内消息通往容易,但国外实在染不上手,只能带着人挨着挨着找。

什么也没找到。

幼知摇头道:“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消息,至少现在能确定,他们都被送到了国外,总能找到的。”

幼知问男人:“他的腿伤,严重吗?”

“好像挺严重的,我那个时候视力模糊,但我不想给你留什么幻想。他的腿肉被割下来好大一块儿,大人们扔给狗吃了,我想,他即便是保住了腿和命,也会落下残疾的。”

‘砰…’

门被打开,美丽的妇人站在那里,似一阵微风都能把她吹到,摇摇欲坠,幼知踉跄着跑过去,在妇人要摔下地的那一刻稳稳的将人接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阮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

他除了说对不起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对不起。

阮清晕倒了,幼知也无力,前台赶来拨打了急救电话,央求着男人帮帮忙,可男人撩开裤角,一条机械假腿落在眼前。

他无声的诉说,他也帮不上忙。

乱成了一团,阮清被赶来帮忙的人抱着往门外跑,前台和男人扶着同样欲坠的幼知跟上,在公司的大门口围了一圈的人。

温荣炳来时,幼知已经能站住了,他来不及问什么,把阮清紧紧的抱在怀里,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眶已然跟着红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幼知一同上车的时候男人拉住了他,道:“当年,对不起啊。”

幼知没有回话,跟着上了车。

男人吼道:“我现在叫唐小叶。”

车门被关,隔绝了对视的目光。

幼知知道他为什么说对不起,当年逃跑不是他们的第一次。

幼知十二岁那一年温予也找到了机会逃跑的。

他跟所有人说他们应该逃,他们应该怎么做,幼知那时候胆子依旧很小,只抓着温予的衣服听他的指挥,可他们还没有逃呢,有人跟大人打报告说“他们要逃跑。”

那个人就是二哥。

大人们很生气,问是谁要逃,二哥都毫不犹豫的指了温予,只有幼知跪在地上说“没有,爸爸妈妈我们没有要跑,他胡说的,他看不惯我跟温予有奖励,他胡说的!!”

幼知自小就乖,从没有惹是生非过,他说的话大人们倒是听了一些,于是又威胁似的问了一句“到底有没有人想跑?”

全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大人们把这一场逃跑风波归结于小孩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幼知却知道不是因为他们信任自已,是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人敢跑的。

因为在他们之前有人跑过,抓回来当着他们的面切断了双腿,没多久就死了。

所以他们以为没有人敢跑。

那天他们所有人都被打了,但幼知却松了一口气,所有人被打,温予就不会死。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才明白的,除了温予,他谁也不能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