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两年。

阮妈妈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无论是身体上的情况还是心理上的都很是严重。

幼知大概是知道的,阮妈妈的病在这几年变得这么严重是因为他的出现,原本他们失去了孩子还可以心存幻想,孩子能在另外一个美满的家庭里好好的生活。

但他的出现把那些可能和幻想通通撕碎,他存在的每分每秒都在无时无刻的告诉他们,他们失去的孩子活的生不如死。

换做任何人的父亲母亲,谁又能轻易承受?

温荣炳和阮清对幼知很好,他们没有迁怒,也没有责怪,他们温柔善良,就像温予曾经跟幼知说过的那样,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们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温予。

记忆聚集,幼知回神,急促的呼吸也慢慢的变得平静,阮妈妈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几近麻木道:“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

这四个字他已经听了两年了,每天问,每天听,他们似都在不厌其烦的折磨自已,仿佛只有这样痛苦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有希望。

他们要找到温予,无论如何。

阮清又说:“今天是周日,老师不会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妈妈带你去?”

“我想去公司。”

“好,洗漱完出来吃早饭,吃完我们就去。”

“谢谢阮妈妈。”

阮清点头,见幼知的情绪稳定了才起身,嘴角轻轻扬了一点儿笑意,转身离开。

当年阮清大病,幼知跟他们回来心里始终不安,医生也建议尽量不要让阮清见到幼知,所以幼知有两个月都没有见过阮清,但阮清情绪更不稳定了。

她说她想见幼知。

后来幼知被送到了她的面前,她虽然痛苦,但却一直保持着清醒,阮清说“予儿拼了命的把这孩子送到我们身边,我们怎么能不要他呢?”

自那起,幼知就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幼知在这两年学了不少的东西,比如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但他觉得这一句话是不对的,时间无法把他的手治好,也无法把温爸爸和阮妈妈心里的创伤治好,这些伤口只会在时间里腐烂,结痂,再撕碎继续腐烂,结痂。

反反复复,终不可痊愈。

幼知深呼吸,强行压下心里所有的情绪,起床,洗漱,带上高价定制的假手掌,开门,跟阮妈妈一起吃早餐。

温家条件挺好的。

温荣炳在十多年前,温予还没有被拐卖之前就已经开了七家连锁超市,生活富裕。寻找温予的这些年虽然无心经营,但胜在基础牢固,交给底下人也能盈利。

幼知回来的那年,温荣炳成立了‘寻予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主要项目便是公益‘寻子’,那些年被偷的,被拐的,被骗的孩子数不胜数,公司的名字在这两年里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的确帮助了很多家庭找回亲人,但温予…至今音讯全无。

两人吃完饭便出门了,司机一路把车开到了公司大楼底下。

幼知不是第一次来了,但的确来公司的次数不多,他逃出来两年,第一年在家里基本不敢接触外人,第二年温荣炳给他请了家教老师,在家里从头开始学习知识。

从一加一等于二开始。

偶尔出门,也是因为听到一点儿什么风声,跟着温爸爸和阮妈妈一起去打听消息。

公司大楼下立着一块儿巨大的屏幕,屏幕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滚动着被拐儿童的消息,多得让人数也数不清,放也放不完。

跟着阮妈妈往大楼里去,前台恭恭敬敬的上前迎接道:“夫人,董事长在开紧急会,助理让我告诉您一声。”

“嗯,你忙你的。”

“好的夫人。”

阮清侧身抬手,挽着幼知的胳膊带着人往里面去,道:“你没怎么来过,今天妈妈带你四处看看。”

幼知道好。

阮清不算太高,又因长年疾病加身,人也瘦瘦弱弱的,反而幼知这两年长了不少,这么挽着幼知倒是刚刚好。

左胳膊下面的手掌是假的,阮妈妈却就喜欢挽他的左胳膊。

公司面积很大,底层空间更是足,墙壁上滚动的屏幕有很多,照例是关于寻亲的消息,再往里面去便音响在时时广播。

“许贝贝,女,1987年生,1993年在流萤县风清花园丢失,身穿粉色毛衣,黑色长裤,扎着长发高马尾,左脸有一颗红色的豆痣。”

“杨乐,男,1992年生,1995年在阆城中心广场被人抢走,白色上衣,黑色裤子,穿着小黄鸭凉鞋,背着小黄鸭书包,左手虎口有一道圆疤。”

“……”

这一路过来都是人。

他们安安静静驻足观看,聆听,面带慈悲与同情,这里便是温荣炳如此设计的,他吸引无数的人前来观看,哪怕是有人无聊了过来找个凉快的地方歇脚也行。

能多让一个人看见就是多一分的希望。

幼知的眼睛没有错过任何地方,这一年他认识了不少的字,都能看明白。

“温予,男,1991年生,1997年在郎华小学附近被人抢走,身穿校服,运动鞋,背着黑色书包,身上无明显印记。”

幼知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广播传来的地方,温予小时候的照片在屏幕上停着,就跟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温予的时候一样。

干净。

好看。

温荣炳跟他提起过,温予那时候刚上小学没多久,丢的那天他们超市刚好有人闹事动了刀,温荣炳和阮清一起被请到了警察局,便让家里保姆帮忙去接他放学。

据保姆自已说,他接到了人,在学校外面的天桥下面跟人挤着买水果去了,也就是那眨眼的功夫,听见温予叫了一声她,转头去看,温予已经被人塞上了面包车。

她马上大叫着追上去,但已经追不上了,立马给温荣炳打了电话,他虽就在警局,出警也快,但找到面包车的时候已经只剩下空壳了。

那时候可没有到处的监控,很多小路七弯八拐的通四方,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把温予弄丢的保姆心里愧疚,在四年后也因心病去世了。

“这些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在幼知的旁边感叹了这么一句话,他立马回神对上阮清的目光,见她眼尾通红,自已也忍不住的眼酸。

阮妈妈说:“他们都会回家的。”

“希望如此啊,这些个人贩子,都应该千刀万剐!”

“没有买就没有卖,那些买孩子的照样可恨!”

“买卖就该同罪!”

“要是被买了都算好了,更可怜的,那些人被拐去打断手脚满街乞讨,还有的干脆就挖心卖肾。我那亲戚邻居家的孩子就是,去年找到丢了二十年的孩子,结果两只手都没了,肾也被挖了一颗,回来没活到一个月就去了。”

“这也是强撑着那一口气,被救反而松下来了。”

“哎,我还听说过更惨的呢。”

“…”

更惨的。

幼知亲眼见过。

那些记忆已经在脑子里面扎了根,不用刻意的去回忆,就那样轻轻的闭眼,眼前就已经全部都是了。

阮清拍了拍幼知的肩膀,道:“幼知,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