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啦,五月初参加过毕业典礼之后,我才回台湾的。但是……」康桥喝一口冰饮。「我要继续修硕士学位,所以还要赶回美国去上课。」
「喔。」不知为何,邝求安虽为他高兴,却又有几分怅然。
将她的异样神色看在眼里,康桥暗地里偷笑,表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满脸的担忧。
「可是我又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我去上课,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你会不会太无聊了,就给我跑去包二夫?」
包二夫?
邝求安失笑。「我才不会呢!」
康桥摇摇头。「不行,光是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所以……」
「怎样?」
「你跟我一起去上课吧!」
「呃?」
「我修硕士,你上大学,如何?」大学?她也可以上大学?
顿时,邝求安一整个怔住了。
曾经,那是她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愿望之一―做个单纯快乐的大学生,品尝青春岁月的美好,但随着时日逝去,年岁渐增,她逐渐觉悟到,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于是她只好死心,放弃了。
而现在,就在她不再想起那个愿望的时候,他竟然说她可以上大学了?
「但……但……」她想狂喜,又不敢,就怕下一刻就失望了。「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好……好老了……」
「那又怎样?」康桥奇怪地问,「美国可不像台湾那么死板,多的是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又回学校去念书的人,校园里三、四十岁的老学生到处都是,你才二十六岁,想跟人家比老?」他嘲讽地哈了一声。「十年后再说吧!」
「可……可是我不懂英文……」
「简单,先去语言中心上一年语言课程,明年再申请大学,我都帮你办好手续了。」
「办好了?」邝求安惊呼。
「嗯啊,办签证、申请绿卡时顺便办一下,很方便的。」康桥显得很得意。
「那么多手续,你什么时候办的?」邝求安困惑地问。
「我每个星期不是都会独自出门一天吗?」康桥笑道。「就是去替你办签证、申请绿卡和入学等等,嘿嘿,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不告诉你。」
「可是,很多手续都要在美国办的不是吗?」
「那些手续我就委托公司的律师帮我处理,但是文件来回也要时间,所以才会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所以,真的全都办好了?
「那……那……」邝求安终于开始容许真实感一点一滴渗入心中。「我是真的可以……可以……」
「念大学!」康桥大声道。「对,可以!」
然后,邝求安没有声音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康桥发呆,好半天后,她才突然哇的一声哭进康桥怀里,吓得康桥一时手足失措。
「钦?等等,等等,你怎会哭呢?不是应该高兴吗?」
邝求安继续一场啕大哭,哭得机舱里所有旅客都转头向康桥行注目礼!欺负女人的家伙!他没有啊!康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装作没看见,低声安抚怀里的老婆,希望她快快哭完,别害他引起公愤呀!
唉,女人呐!
这一年,邝求安被扔进了地狱。
同一年,邝求安又被送上了天堂。
从台湾到日本,又从日本到美国,然后她和小她四岁的丈夫暂居在旧金山湾区的柏克莱,开始过去连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幸福日子。
翌年,她生下了一个小女娃,于是,康桥说了!
「一个就够了。」
「不,至少要再生一个,不然,她会寂寞的。」
她自已品尝够了孤独一人的滋味,不希望孩子也跟她一样。
「好,」康桥了解的退了一步。「那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生,不然你会很辛苦的。」
邝求安没有应声,因为她并不打算顺从他的意思。
她都二十七岁了,等她大学毕业就三十一岁了,她自已是无所谓,但听说高龄产婦对孩子不好,她不想害了孩子,所以她自已偷偷下了决定。
等女儿满周岁会走路之后,她就要怀第二胎了。
到时候,就算康桥会不太高兴,但最后还是会包容她的任性,任由她做自已想做的事,因为他真的很宠爱她。
结婚一年多,她终于体认到这项事实。
虽然他不过才二十三岁,大部分时候,他也表现得很合乎二十三岁的行为,但实际上,就如他自已所说的,他的心境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可是唯有当情况真的有需要时,他才会展现出那种由残酷的环境与痛苦的经历所淬炼出的成熟精悍。
因此,就算是跟他相交最久,最熟识的同学,也不一定有机会见识到他的另一个面貌,在他们眼中,康桥就只是一个跟他们一样的普通学生,活泼爽朗,爱玩爱闹又爱笑,最多就是比较受女孩子欢迎一点,许多男生因此而嫉妒他,如此罢了,其它的,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唯有她,他最親密的妻子,才有机会见识到他冷厉凶悍的另一面,了解他的真正底细。他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但也是个成熟可靠的男人。这两种角色,他都扮演得十分成功,非常出色,也因此二十七岁的她被二十三岁的他所宠爱,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女人被男人宠爱,哪里不对了?
被宠爱的女人是幸福的,辛苦了二十七年,终于得到幸福,她也很满足,再也别无所求了。
只不过……只不过……
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她还不能爱上他呢?
复活节前一周,气候依旧相当清冷,旧金山大学校园中,一个东方女人迎着轻风,悠然地漫步在花圃间的行道上。她不是美人,却十分引人注目,因为她的气质很好,飘逸优雅、纤柔温婉,在洋人眼中,她就像中国国画中的古典仕女活生生的走了出来,这在洋人之中是很难得见到的,因为洋人天生高大,再怎么瘦不拉叽的,个子就是那么高,根本就飘不起来。
所谓物以稀为贵,许多洋人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因此,她身边不时会招惹来觊觎花蜜想吃甜的公蜂,而且拂之不去、驱之不走,再怎么逐赶也是嗡嗡嗡绕一圈又回来了。譬如此刻……
「安妮尔,等等我,等等我啊!」
脚步定住,邝求安翩然回眸,乌溜溜的长发随之飞扬而起,那模样飘逸得令追来的男人一时看呆了眼,踉跄一个错步差点摔个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