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要不……我给您再下一碗面?”

周小满强忍着脸上的灼热,将糊在蓬乱头发上的面条扯下来一些。

冷静,不能冲动,不能前功尽弃……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

一个沾着泥的箩筐盖儿朝周小满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扣到她脏乱黏腻的脑袋上。

“嘶……呸。”周小满吐掉溅入嘴里的一些土渣渣。

婆婆封秀珍一手重重拍打着自已过分饱满的胸口,像是快背过气去一样。

她刻意为之的虚弱,像极了一头慵懒闲散的大犀牛。

封秀珍狠狠剜了周小满一眼,嘴里有气无力道:“不吃……哎……你不就是想饿死我吗?我……我这称你的意,今夜就饿死我……”

周小满暗暗想着:又是这死出……蚊子吸你血都要就两瓣蒜,怎的就饿得着你!

封秀珍哀嚎了一阵,喘了几口气,突然平地升海潮,放声大哭起来。

边哭边捶打着身上那条簇新的蓝布衫裤子。

“哎哟我那苦命的儿哎,你这刚一走,你老娘就吃不上热乎饭了哎……小贱蹄子是养不熟的狼,怕是想早点熬死我,我看她是你才伸腿就想改嫁喽……”

封秀珍说着说着就拖腔唱了起来。

周小满觉得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破锣撞击发出的刮擦声。

刺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周小满深吸一口气,一把掀下脑袋上的劳什子。

忍个屁!这把老娘不干了!

她刚想上前两步一个暴扣,才迈腿却是脚下一软,脆生生的“噗通”一下,人重重跪倒在封秀珍脚边。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

卧槽……

周小满低着头龇牙咧嘴,要不是这家是泥地,她这波棱盖儿是不能要了。

疼死了啊!

比疼更难忍的是羞恼。

她就没有跪过财神爷以外的任何人。

都怪这破系统,把她发配到这种剧本里。

不过就是看小说时抱怨了几句,女主怎么总是遇到体贴入微的糙汉,怎么总是有金手指吃穿不愁。

好嘛,轮到她了,开局就是新丧守寡,外加一个凶神恶煞的超典型恶婆婆。

她都要气笑了。

母单寡王,男人都没尝过呢,嘿,守寡了。

她穿到这位倒霉催的周小满的身体里,短短三天,翻了好几亩的地,挑了几十担的肥,挨了百八回的骂。

活是不少干,饭却吃不上几口。

好在这位原主体格精干得很,换做她这个办公室白斩鸡的身体,早垮了。

可饶是这样,日头底下干了一整天的活,回家又忙着给婆婆擀面做饭,连口水都喝不上……连着几日,此刻也是支撑不住了。

周小满双臂打直勉力撑在地上,将头埋得低低的。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封秀珍显然也是吃惊不小。

想这周小满,从前也算是个好拿捏的。可自从自家大儿子意外死了以后,这年轻媳妇儿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对她这个婆婆也没有从前的恭敬。

这几天更是变本加厉,手脚粗笨不说,嘴也是欠打的很。

今天怎么态度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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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发力搓磨她呢,就早早跪下了。

转性儿了?

还是隔壁老姐姐支的招管用,对待媳妇儿,就得像调教驴子一样。

想到此,封秀珍难掩得意之色。

她微微扬起下巴,鼻孔冲着门外擦黑的天,嘴角向下一瞥,两片嘴皮子左右磨了磨。

她抿了抿嘴角的沫子,有些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好了,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她自认为是这六里桥一顶一的精明人,驴子抽过之后要给点馊饭糟糠吃,才能记主人的好,这种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正想略略转圜些语气,却突然感觉脚上不大对劲。

周小满此刻正莫名其妙地在抬封秀珍的脚。

“难不成是想给我擦鞋?”

封秀珍此刻有些得意忘形,竟然配合地松了劲儿,任由周小满将脚抬了起来。

周小满又气又饿。

她也不知道,这一跪之后,婆媳俩往后的较量还能有什么想象空间。

算了,就当前头几天的苦白吃了。

周小满顾不得浑身的不适,调动起酸胀的手臂,从封秀珍脚上脱下一只看不出本色的千层底布鞋。

她自已的鞋子早烂得不成样子,她每天早上穿进去时都怕它们会四分五裂,封秀珍这双虽然也旧,但显然结实不少。

“老登,借你破鞋一用。”

封秀珍一时之间没听明白。正打算问一嘴,却见周小满突然跪站起来,抡圆了胳膊,黑压压地向她甩了过来。

“啪。”

鞋底子重重打在封秀珍块肉横生的老脸上。

周小满十分解恨地看着封秀珍的表情由惊转怒,由怒转恨,四季交叠,五彩斑斓。

她忍不住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封秀珍只是痴愣了片刻,就立刻像疯了一样,五大三粗的身板向她压过来。

屋内光线已经十分晦暗,她后撤几步就看不清封秀珍的脸了。但想也知道,她这位便宜婆婆估计想把她生啃嚼碎。

周小满却如释重负。

毁灭吧,快点的。

随着一道亮到失真的白光,眼前的世界消失了。

一个全新的世界一瞬间出现在她眼前。

……嗯?不对啊。这,这地儿也……太熟悉了吧。

半截土墙,一个小院,数不清的秸秆满当当乱糟糟挤在院内。

远处隐约传来大喇叭播放劳动歌曲的声音。

就在周小满犹疑自已这回穿到了哪里时,背上就被人重重推了一记。

“愣着干什么?让你扎成捆,等尔林回来就能快点修屋顶。一天梳头梳几遍,家里的活是一点不干。怎么?指望我这把老骨头收拾吗?”

周小满听着这声音就觉得烦躁。

她回头看去,一个约莫四十出头、膀大腰圆的“老骨头”,正叉着腰怒视着她。

“秀儿?又是你?”

周小满无语了。

眼前站着的,不是封秀珍又是谁?

这是重开吗?这是回档吧……

假如真的是回档的话,那接下来……

果然,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三十来岁、满腿泥浆的男人急急闯了进来。

“秀珍婶子,你家……你家尔林,电鱼时淹死了!”

周小满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手指焦躁地抠着地上的土。

得,又寡一次。